十点半的时候,家长会已经进入到了尾声。
陈拾安和林梦秋还在阳台走廊站着等家长会结束,楼上的温知夏先布灵布灵地跑了下来。
又串班!
林梦秋瞥了她一眼,没理她,自顾自地低头回看着手机里刚。。。
赵小芸的梦在林小凡心里落下了影子,像一滴墨坠入清水,缓缓晕开。他站在地铁口,风从城市深处吹来,裹挟着车流、尾气与早市的喧嚣,可那句“该你走了”却在他耳畔反复回响,清晰得不像梦境。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时间是六点四十三分,天光已彻底撕开夜幕,整座城市开始苏醒。他没有立刻进站,而是靠在栏杆边,掏出药瓶又看了一眼??白色的小片静静躺在塑料格子里,编号第十七粒,对应的是连续服药的第十七天。
这药不是治某一种病,而是压住某种正在体内缓慢生长的东西。医生说得含蓄:“别太累,情绪别大起大落,定期复查。”可他知道,真正要命的从来不是指标异常,而是心口那一块常年发冷的地方。每当夜深人静,他总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钟摆,也像倒计时。
地铁车厢里人还不多,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背包放在腿上。包里除了笔记本,还有一本泛黄的《心理干预实务手册》,是他父亲生前批注过的旧书。书页间夹着一张照片??那是二十年前的礼县卫生所,低矮的瓦房前站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其中最年轻的那个就是林父。那时他还叫林道远,曾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也是唯一一个敢在暴雨夜里背着药箱翻山送诊的人。后来一场高烧夺走了他的命,病因竟是误诊延误。临终前他对年仅十六岁的儿子说:“小凡,你要记住,病不怕重,怕看不见。”
这句话成了林小凡一生的执念。
手机震动,王娟发来新消息:守夜人计划第二阶段筹备启动,拟扩展至五个地级市,需三个月内完成基层培训体系搭建。另附会议通知,明日上午九点省教育厅会议室召开专项协调会,请务必出席。
他盯着屏幕许久,终于打字回复:“收到。建议增加‘学生心理预警联动机制’模块,试点范围优先覆盖县域高中。”
发送后,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赵小芸站在山顶画画的模样。她说彩虹桥修起来了,可他知道,真正的桥不是画在墙上的粉笔线条,而是那些被点燃又不敢说出的梦想。每一个说“我想考医学院”的孩子背后,都藏着一段无法言说的痛;每一个写下“我要回家修路”的少年,心里都埋着一座塌陷的山。
七点五十二分,他走出地铁站,省城教育大厦巍然矗立在晨光中。玻璃幕墙反射出流动的云影,仿佛整栋楼都在呼吸。电梯里遇到几位熟面孔,都是各地市派来的项目联络员。有人打招呼:“林老师,听说你们那个‘真人倾听’热线现在每天接三百多个电话?”
“不止。”他笑了笑,“上周有个高三女生打了三次,最后一次她说,‘谢谢你听我说完我妈骂我的话,我现在敢去上学了。’”
那人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们那儿也有个孩子,去年跳楼了。要是早两年有这个……”
话没说完,电梯“叮”一声到了。走廊尽头会议室门开着,已有不少人就座。林小凡进去时,厅长正站在投影屏前讲话:“……不能只靠情怀撑着,我们要看到可持续、可复制、可评估的成果。”
他坐下,打开笔记本,快速浏览昨晚整理的数据报告。这时旁边有人递来一杯咖啡。“又熬夜了吧?”是王娟,穿着干练的西装,头发扎得一丝不苟。“你脸色很差。”
“还好。”他接过咖啡,“比去年好多了。”
她皱眉:“别骗我。上次体检报告我看到了,肝功能异常,心率失常倾向。你再这样下去,别说推全国模式,你自己先得倒下。”
“我不倒。”他说得很轻,却坚定,“只要还有人在等那一通电话,我就得站着。”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讨论焦点集中在资金来源、人员编制和技术平台归属问题。有人主张将热线并入12355青少年服务平台,实现资源整合;也有人坚持独立运营,避免行政化稀释干预效果。争论激烈时,林小凡才第一次开口:“各位,我们服务的对象,不是‘数据人口’,而是‘濒危心灵’。他们打来电话的时候,不会问你是哪个部门管的,只会问一句:‘你现在能听我说话吗?’”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厅长点头:“继续说。”
“所以我认为,无论采取何种管理模式,必须保留两个核心:一是接线员必须经过专业心理训练,不能临时抽调;二是通话记录绝不录入政务系统,保护隐私就是保护信任。”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人力缺口?”一位财务处长问。
“招募高校心理学专业实习生,给予学分认定和就业推荐激励。同时设立‘倾听者基金’,接受社会捐赠,用于补贴偏远地区志愿者交通与通讯费用。”
“听起来像NGO运作。”
“但它服务于公共体系。”林小凡直视对方,“我们可以挂靠教育系统,但灵魂不能官僚化。一旦变成填表、打卡、考核KPI的任务,它就死了。”
最终决议采纳了他的建议,并决定将“守夜人计划”列为省级心理健康示范工程,首期拨款三百万元,用于建设十个县级中心站点。
散会已是中午。他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两个饭团,坐在台阶上吃。阳光晒在肩头,暖得让人想睡。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周岩。
“林老师,我已经提交了研究生申请材料。导师组看了我们的项目报告,表示很感兴趣。”
“很好。”
“但他们问我为什么放弃计算机转公共卫生,我说……”他顿了顿,“我说因为我爸走的时候,没人告诉我还能做什么。”
林小凡握着手机,没说话。
“您当年是不是也这样?”周岩问。
“差不多。”他望着远处教学楼前飘扬的国旗,“只不过我爸是医生,我是道士。”
“可您现在做的,比很多医生都重要。”
挂了电话,他慢慢起身,拍掉裤子上的crumbs。回到办公室,桌上堆满了文件和快递盒。他拆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一沓手写信??来自礼县中学的学生们。有的画了简笔画,写着“长大后我要做你的接班人”;有的坦白自己曾想自杀,但听了讲座后开始写日记;还有一个女孩写道:“林老师,你说痛苦可以转化成力量,那我妈妈车祸去世后的三年眼泪,是不是也能变成光?”
他一封封读完,眼眶发热。正欲收拾,门被敲响。进来的是省教育厅基础教育科的李主任,手里拿着一份红头文件。
“小林啊,有个事得跟你商量。”
“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