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娘抿唇一笑道:“政见之争,家师与您辩论过无数次,又岂是晚辈能置喙的?晚辈今日来此,是想求一份心安,家师此前因谤讪朝政之罪被官家派皇甫遵捉拿回汴京了。”
老者闻言一怔,半晌后无奈的笑了笑道:“老夫久不在朝中,倒是还未听说此事。”
圆娘摇了摇头道:“事发突然,新的朝廷抵报还未刊发,消息并未传开。”
老者轻叹一口气道:“不是我说,你师父那张嘴啊,早晚得吃亏。”
圆娘深吸一口气,试探道:“他自己也知道,只是晚辈心下不安,吃亏归吃亏,家师之罪,应该罪不至死吧?”
老者闻言默然,右手捋了捋胡须,似是思量着什么,他眉眼低垂看了眼前女扮男装的小少女一眼,不忍道:“未必不会。”
辰哥儿心中咯噔一下,脸色瞬间煞白。
圆娘用手指狠狠的掐了手心一把,她知道老者并不是危言耸听,迅速理清头绪道:“家师一定不能死。”
“哦?你倒是说说,为何不能?”老者来了兴趣,低声问道。
“旁的暂且不论,为着官家、朝廷、百姓及长者考虑,家师也一定不能死。”圆娘平复了一下心绪,继续说道,“盛世杀才士非明君所为也,此为一。家师承袭欧阳公的衣钵,在士林中的声望极高,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朝堂新旧党争再无法调和,到时候什么新政旧政,士大夫们只会挟私报复,为己捞取私利,再顾不得江山与百姓,此为二。您掌政多年,洁身自好,任人唯才,从不参与党争,这才使新政得以推行,您希望自己此生心血因家师之故而付之一炬吗?所以,此为三,有此三点,家师必不能死!”圆娘条理分明的说道。
圆娘说一句,老者面色凝重一分,他深深的看着她,良久之后似笑非笑道:“那老狂生死了也好,你来做老夫的弟子如何?”
圆娘哭笑不得:“荆公说笑了。”
王安石摇了摇头道:“子瞻的福分不轻,必不致死,你且安心。”说着,他引着二人来至凉亭中,亲自将侍女点好的白茶递与圆娘道,“尝尝,今年的新茶。”
圆娘喝着带有梅花香气的白茶,不禁潸然泪下。
王安石心中诧异,不解其故。
圆娘抹了抹眼泪解释道:“晚辈第一次喝这样的茶便是家师点的,如今又饮,物是人非,有些伤怀,倒叫前辈见笑了。”
王安石摇了摇头,他命人取来纸笔,写了一封引荐信道:“你也算纯孝之人,老夫不妨指点一二,至京师后先观摩一阵子,若情况不好,可去拜访此人。”
圆娘略扫了一眼,见“吴充”的名讳在期间,她仔细想了想,不认得,确实不认得。
王安石捋须道:“到时候你们便知道这是谁了。”
圆娘点了点头道:“多谢荆公指点。”
王安石摆了摆手道:“天色不早了,老夫不留你们用膳了。”
圆娘与辰哥儿起身作辞,王安石并未挽留,只是目送着他们离开,半晌后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王安石的夫人吴氏走了过来,垫脚望了望,什么也没看见,不禁道:“可惜什么?”
“可惜是个女郎。”王安石惋惜道。
吴夫人轻嗔道:“獾郎又犯左性了。”
王安石失笑着摇了摇头道:“是啊,又犯左性了。”
圆娘与辰哥儿从半山园出来,日上中天,半山园外栽了两行桂花树,秋风一吹,桂花便热热闹闹的开了。
辰哥儿步履沉重,神情索然,低声道:“爹爹会无恙的吧。”
“定然会的!”圆娘扬眉道,她张开怀抱深深抱住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荆公给了我们指点,师父定会有惊无险的。”
辰哥儿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轻轻点了点头,道:“嗯!”
八月桂花香,馥郁的香气无处不在。
桂花树下有头发花白的老媪在推着木车卖桂花糕,路过二人的时候,惊诧的看了二人一眼,圆娘将眼眶中的泪水收回去,抬声道:“阿媪,包一份桂花糕,多淋些桂花蜜。”
卖桂花糕的老媪见她是女郎,这才抚了抚胸口道:“好嘞,您稍等,这桂花糕都是现做的,我给您切一下。”
片刻后,圆娘和辰哥儿一人拿着一块淋满桂花蜜的桂花糕吃了起来,芬芳与甜蜜最能抚慰萧索的心绪。
她们回到旧货行市时,该卖的东西都卖完了,宛娘坐在一只空箱子上喝酸梅汤,见她们来了,忙道:“这是卖东西的钱,话说圆娘,二哥,你们干什么去了?可叫我们好等!打听的怎么样了?!”
圆娘指了指行市牌坊道:“外面有一家典当行,给的价钱还算公道,剩下的这些东西都当了吧。”
说着,她将之前买的桂花糕递给宛娘和王适,几人吃完糕后,又收拾摊位去典当行当东西。
一天下来,收获颇丰。
第6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