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拎起小车上的食盒,朝酒坊后堂走去,知雪和翠缕正在给各自的主子汲水净脸,金猊奴蹲在两个竹篮之间,忠诚的像个卫士。
它见苏轼拎着食盒进门,忙摇着蓬松的大尾巴凑过去,苏轼笑呵呵的揭开食盒盖子,取出一块肉骨头给它,金猊奴一口衔住叼着就跑!
苏轼将食盒中的小菜一一摆出,有香油拌藤菜,辣炒花蛤,丝瓜炒肉,还有一盅酸梅汤,三碗白莹莹的米饭。
藤菜用滚水急汆过,颜色翠绿,口感爽滑,拌上香喷喷的芝麻油,清香可口,十分开胃,最适合没胃口的时候食用。
花蛤是用蓼菜和生姜炒制的,鲜中带辣,一口下去,味蕾为之一震,让人爱不停口。
丝瓜是圆娘最爱吃的菜,入口鲜嫩爽滑,既有肉的口感,又没有肉的油腻,味道又是鲜甜的,煲汤也好,炒食也罢,总不会叫人失望。
圆娘胃口大开,竟吃了大半碗米饭,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热的
吃不下饭,如今天气没有那么酷热了,她的胃口却没有跟着回来,这也是她来酒坊忙活的原因,多动动,吃得下,吃得多,身体才有力气。
宛娘算是舍命陪君子了,她没有先吃饭,而是先喝了两口酸梅汤,竟然不是拿井水湃过的,她失望的放下了碗,命翠缕去外面打一碗醪糟蛋花汤来。
苏轼摇了摇头,吩咐翠缕道:“只需给她打少半碗,女子太过嗜凉容易伤身,总是不好的。”
“伯父,你看看我,都要热扁了。”宛娘吐了吐舌头说道。
苏轼笑呵呵的回道:“哪里的话?你圆润的很。”
宛娘哪里肯依,直嚷嚷说一个小娘子圆润是很冒犯的话,她要轻身。
苏轼笑着给她夹了两箸菜,说:“先吃,吃饱再说。”
宛娘不安的问圆娘:“圆娘,我真的胖么?”
“不胖,这样刚刚好。”圆娘笑道。
“那就是胖咯。”宛娘嗷呜一声,吃得更欢了,“回头请伯母将嫁衣的尺寸再放大一些,不然嫁衣绣好了,我却穿不下去,岂不尴尬?”
“无妨,能吃是福。”圆娘说道,“总比做病西施的好,风一吹就倒,有什么意思呢?”
宛娘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前日的风刮的真吓人,酒坊的屋顶子差点被风掀走,多亏圆娘盘下这家酒坊时特意加固了屋顶。”
圆娘道:“这里离海近,海上来的风动静总是格外大,酒坊逃过一劫,只是不少民居遭了殃。寻常百姓家徭役赋税繁重,偏生这里的官府不许以粮抵税,百姓没办法只得拆了房梁典当了交税,风雨一来,只剩遭罪的份儿。”
苏轼闻言,颇有些食不下咽的滋味儿,他思索片刻后说道:“过几日我给朝廷上道扎子,请求朝廷减免惠州百姓的赋税,总要让百姓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
圆娘给他夹了一片肉道:“师父多吃一些,多吃才会有力气写扎子。”
“嗯。”苏轼点了点头,继续提箸吃饭。
三人将将要吃饱时,砚青满头大汗的跑进来禀告道:“郎……郎君,大事不好了!!”
苏轼轻轻放下碗筷,睨了他一眼,淡声说道:“何事如此惊慌?”
砚青擦了擦额间的汗,恭敬回道:“刚刚夫人遣婆子说家里来客了,那……那客人居然是程家那边派来的,说程家的郎君刚升了广州提刑,按例是要巡察辖地各州县的,说是不日便到惠州了。”
圆娘和宛娘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哪个程家?”
苏轼脸色沉的能滴下水来,他缓缓起身,在庭中踱步。
砚青悄声对两个小娘子说道:“还有哪个程家,自然是先太夫人的娘家,此次升任广州提刑的便是八姑奶奶的夫婿程之才。”
宛娘一下子想起什么来似的,跟圆娘咬耳朵道:“这个程氏忒不是东西,当年姑母嫁过去不到两年就郁郁而终了,朝中那些新党果然不怀好意,特意将这煞星调来,说什么行巡察之责,不过是想苏程两家挟仇相对,如今伯父失势,他们这是要打击报复呢!”
圆娘暗骂一声:“杀人诛心!”
经宛娘这么一点拨,圆娘立时也想起来了,程之才在朝中属新党,师父与他不仅有家仇,更是政见不合。
假如师父冷待此人,程之才不消做什么,只不咸不淡的跟左右陪同的惠州官员们交代一句,便够苏家喝一壶的。
假如师父与此人相逢一笑泯恩仇,那传出去的话就更难听了,旁人会说苏轼为求自保置父命不顾,置家仇不顾,竟对仇人卑躬屈膝,污文人折节,这不是杀人诛心是什么?!
圆娘担忧的看了一眼苏轼,她抿了抿唇走过去说道:“师父如今是戴罪之身,哪有大张旗鼓出门迎客的道理?兄长亦要悉心准备科试无暇他顾,叔寄身子不爽利亦不方便见客,可若人主动来访咱们不去迎着便是不知礼,这么着,到那日我与六郎去迎他如何?”
宛娘道:“对对对!!到时候把你县主的那套行头一穿,也不算辱没他了!!”
圆娘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只是替师父迎一迎故人,又不是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掐架,可以穿的庄重些,但不必如此隆重,我是什么身份,他想必心知肚明。”
苏轼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虽不才,又如何能躲在儿女身后苟延残喘?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们不必担心。”
“可……可是,无论师父怎么选,进亦难退亦难,若与程氏和好如初便是枉顾师祖遗命,若与程氏冷眼相待只怕是如了那群人的意。”圆娘说道,“现在该我帮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