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王低头凝视着那块被新泥覆盖的地面,目光逐渐失焦,直到曈山巨蝎挥舞着钳子开始挖土,鸩王才如梦初醒,也冲上去徒手挖了起来。
泥土的湿寒之意穿透帕巾渗入掌心,仿佛在啃噬他的伤口。然而鸩王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住地往下挖掘。这地下的泥土越往下越湿硬,越往下越难掘,但随着手指不断深入,他终于触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柔软。
“……”鸩王的手从未如此颤抖过,即便在被天雷穿透时依旧稳如磐石,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狠狠闭了闭眼,顺着那处柔软,将表层的泥拨开——
真宿的脸完全露了出来。虽然被泥土沾染得脏兮兮的,但是只需一眼便知,那只能是他。
阖着眼的真宿,面容安详柔和,仿佛只是浅浅地睡着了。
鸩王和巨蝎合力将真宿从土里彻底剥离。鸩王弯下腰,将真宿的上身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然后用袖子轻轻擦去他脸上大半的泥土。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荒地上风动而过,却没有带起半点声响。但忽然间,鸩王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听着跟人的鼾声有点类似,却极其轻微,鸩王细细端详了一下,发现这声音来自自己怀里的真宿。
原是真宿的鼻子被土堵住了,鸩王没有迟疑,直接上手帮他捻掉。紧接着,鼾声便变回了平缓而香甜的呼吸声。
鸩王怔了一怔,浑身紧绷的气力骤然一泄,他轻轻偏了下头,贴上了真宿的额头,感受着真宿正常的体温,彻底放下了心。
“……醒醒,庆儿,醒醒。”他轻声唤道。
然而真宿却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被唤了半晌,依旧毫无回应,他的气息虽平稳,但脉搏却无比混乱,心跳也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鸩王意识到情况仍不容乐观,遂伸手穿过真宿的腿弯,欲将人打横抱起来,带回府里让御医诊治。
然而,当他将人抱离地面时,发现臂上如挂千斤,他使尽全身力气,才直起腿来,勉强将真宿抱起。
“……”鸩王看着少年精致俏丽的睡颜,感受着手中与这张脸全然不相符的重量,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真实感。
真宿醒来时,先映入眼帘的是雕龙画凤的拔步床顶,而后是自己身上陌生的素锦里衣,最后才是床沿一位气质如仙娥般的女子,对方闭着眼,却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的苏醒,玉葱般的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是哪儿?他怎么不是在地里,他明明记得自己好像是挖了个坑,然后将自己埋进去了啊。或是谁把他挖出来了?
此时他身处的,很显然是一间寝房。这寝房里的布置,处处透着华贵,对于已习惯了那简陋的大通铺的真宿而言,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这是何处?”真宿只能问这位“仙娥”。
女子还是头一回听到昏睡之人的声音,竟是这般清越的少年音色,尾调则如棉花一般轻软。
她微微一笑,向真宿解释道:“这是蝎影殿的主寝房,陛下平日若在这殿里留夜,便会睡在这里。”
“!”他躺的竟是皇上的床?他身上的泥弄干净了没有?不会将皇上的床弄脏吧。
真宿忘了自己身上衣服都换过了,猛地从床上坐起了身,动作迅捷得令女子微微一愣。
这时,真宿发现女子虽面朝着自己,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女子知晓他看出来了,轻声道:“吾天生眼疾,偶尔能看见些光影,但大体上是看不见的。”
“庆公公稍等,清娥这就去请御医来。”女子说罢,便转身离去,步履又快又稳,全然不似盲者。
真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却很奇异的,没有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门窗墙壁全都变得只余轮廓线,颜色也变得淡薄,但不至于全透明,而清娥则在各种或直或曲、错综复杂的轮廓线中穿梭,去到了一间偏房,那处有四名太医装扮的人候着,其中一人还是真宿熟悉的赵恪霖。
五人的说话声,面部表情,以及细微动作都是那样的清晰。
“……”真宿心中一震,眼前的景象太过熟悉了,虽然已有好一段时日未曾见过了,但终究是伴随了他几百年的事物,他断不可能认不出来。
——是神识。
他的神识竟然能用了?难道他紫府的封印破除了?
真宿急忙内视,却发现他的紫府依然被二十八重禁制给牢牢封锁。
他心中疑惑万分,没有紫府,为何能够调动神识?这根本不合常理。
可下一刻,他便明白了缘由。
因他的次紫府想让他知晓,在他原有的紫府之下,拔地而起了一座崭新的紫府,那便是它——次紫府,一座从六感进化而来的全新紫府,能自然而然地释放神识,随心而动。
真宿惊喜不已,试着调出六感,发现轮廓线又出现了。然后他眼中的物什或是人,不仅显示着皮囊原有的色泽,连骨骼内脏,甚至是经脉血脉的流向都一览无余。而代表着各种状态的色块分得更细了,变得若隐若现的,体内外的色彩相互交织,但不会混淆,因次紫府能抽丝剥茧地从不同的层次分辨出它们的本色。
太好用了。真宿心下感叹。
就在此时,御医们推门而入,赵恪霖快步走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