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云泽发出不可思议的反问:“我不懂,这怎么会是爱呢?”
“你不用懂,你和人类没有这方面的缘分。”路潇捏了捏他的脸,然后继续说起自己打断别人腿的原委,“那个男生的爸爸是做地产起家的,搞强拆搞出过人命,黑白通吃,算是本地的一号人物。他爸接到消息后,带着十几个公司保安到了医院,把在场的其他病人、医生和老师都赶出病房,然后反锁上了门,指着秦叙异的鼻子说他不差钱,不用我们赔医药费,他只要打断我一条腿。”
路潇回忆到这里,忍不住笑笑,秦叙异这辈子还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他当时的表情确实精彩。
“他爸带来的保安要打我,可我不太想在医院和人动粗,犹豫着没还手,结果被撬棍戳了一下胳膊,那是秦叙异少有的几次翻脸,撬棍突然反向刺进那个保安的心口,很干脆地撞断了两根肋骨,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抓住了撬棍尾巴,他能被当场钉死在墙上。我还没来得及劝秦叙异一句,他就把我从病房窗户扔了出去,等我重新跑回三楼的时候,病房里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冼云泽揣测说:“秦叙异把他们都杀了?”
路潇摇了摇头:“没有,还剩一口气,反正事后没有一个人去报警,也没有一个人来我家,我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直到半年后,当天的一个保安托我美术学校的校长的关系,约我见了一面,他看起来老了五六十岁,一来就跪下磕头,要我救救他,吓得我赶快跑了。我回去问秦叙异,他说他手下留情了,不过每人折了三十年阳寿。”
冼云泽:“秦叙异不怕他们去家里告状吗?”
“秦叙异警告过他们,一旦对外人说出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诅咒将在血脉中蔓延,传播给他们的血缘至亲,这外人当然也包括我爸妈,所以他只能来找知道内幕的我。我叫秦叙异把那些保安都恢复了,虽然他们聚众持械在公共场合殴打未成年少女,确实挺该死的。后来那些人都搬出了蓝城,有了这个教训,想必他们下半辈子不会再助纣为虐了。”
路潇讲完这件往事,总结道:“我一直感觉那个骗子心理可能不太健康。”
冼云泽说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你为什么总叫他骗子?他不是你的师父吗?”
路潇笑了一声:“我既没有拜过师,也没有接受过正式的传承,更何况你比谁都清楚,我的本事并不是学来的,我和秦叙异从来都不算师徒关系。”
冼云泽曾与她一体两魂,共享记忆,自然知道秦叙异教过她什么,实话实说,不如不教。
路潇继续道:“不过那家伙一定知道我的来历,他为了避免我顺藤摸瓜,不止瞒住了我的过去,也瞒住了他自己的过去,我与他相处二十几年,却从没听他提过关于他出身和师承哪怕一个字,连秦叙异这个名字都是他到我家后才取的。可如果他想彻底隐瞒我的秘密,那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现在呢?他一面不肯对我吐露真相,却又一手促成我放不下的心结,逼我主动去探寻自己的身世,这个老东西肯定在算计我。”
“可是他也很爱你啊!”
“小可爱。”路潇与冼云泽手挽手,歪头蹭了蹭他的额角,“人类的爱有时候并不纯粹。”
“还好我不是人类。”
“还好你不是人类。”
两个人在邻居家蹭完了饭,又打包了一盒蛋挞,满足地回了自己家。
这是路潇长大的房子,布满了她成长的痕迹,冼云泽好奇地东走走西看看,想要拉开每一个抽屉一探究竟,路潇懒得教导他人类做客的礼节,便由他去了,反正他未来回了去留山也没机会去别人家做客。
她扯下卧室床铺的防尘罩,又从柜子里取出真空压缩的被褥和枕头,展开来铺在床上,然后坐在床上一边刷手机,一边吃起了从邻居家拿来的蛋挞,正被小视频里猫咪逗得发笑时,妈妈突然发来一个视频邀请,她忙把蛋挞一口塞进嘴里,然后邀功一般汇报起今天打扫院子的劳动成果。
妈妈相当敷衍地夸了她几句,便迫不及待地问:“小冼也和你一起回老房子了吗?”
“明知故问。”路潇调转手机,给妈妈看坐在地上面壁思过的冼云泽。
冼云泽面对的墙面下方画着一些简笔画,正是小小的路潇展露出的艺术天赋,仔细观察那些儿童画,竟然都是难以言喻的奇怪生物,若放在电影里,足可当做某部恐怖片的开篇序幕了。
简笔画一路延伸到书桌之后,这张书桌是路潇上小学后才增添的家具,抽屉里装满书本纸笔,还有孩子们喜欢的玩具和海报,以及同学之间互赠的贺卡和小礼物。冼云泽一张一张翻阅着路潇收到的贺卡,仿佛能通过这点点滴滴的记忆片段补全他未曾陪伴的人生。
路潇转回摄像头,继续和妈妈聊起家长里短,两人说了会儿话,爸爸突然把脸伸到了屏幕前,问她要是工作不忙,能不能多请几天假参加奶奶的生日宴会,路潇不做犹豫,当即点头答应下来,很不客气地给自己延长了假期。
“小冼也来吗?”爸爸期待地问。
路潇有点不满冼云泽抢占了自己的关注度,故意拒绝:“爸,我奶奶过生日他用什么理由请假啊?”
“你们主管不是很好说话吗?那个林主管还给你送了许多保健品呢!对了,上周农学会的李姨来家里做客,我给她看了了你拿回家的灵芝,她说这种多年生的灵芝前所未见,要了一个去做研究。”
路潇心里一惊,料事于先,果断警告爸爸:“我们林主管很重视隐私,从不接陌生人电话,你千万别把他的身份透露给别人。”
“我明白,不会给你惹麻烦的。”爸爸答应下来,又把话题扯回到原点,“那小冼来吗?”
“好好好,我替他上班,叫他去给奶奶过生日,可以了吧?”路潇翻了个白眼,然后瞥向冼云泽。
其实不怪路潇的家人偏爱冼云泽,这家伙第二次回家就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自报了身份,他说自己来自什么大山,荒僻到地图上都找不到,那地方既不通飞机也不通火车,甚至不通水电,他已多年不与家人来往,寄宿的城里亲戚也不欢迎他,当面骂他智障,逢年过节他都没有地方可去,路潇的爸妈便把他脑补成了一个原生家庭不幸的贫困山区孤儿,靠着自强不息在城市里扎根,不免格外地怜爱起他。
他得了便宜更要卖乖,主动帮爸爸洗碗,爸爸说有洗碗机,他就捧着碗慢吞吞说自己以前住的地方都没有电,所以不会使那么高级的电器,妈妈要加他好友,他摆弄不明白刚安装的软件,就告诉妈妈他今年才买了人生第一台智能机,以前家里没有条件上网,这对年过半百的夫妻想不出他以前到底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心疼的直掉眼泪,只有路潇在旁边听得咬牙切齿,冼云泽确实没说谎,但那是一回事吗!
爸爸说完正事,退出镜头去做自己的事了,另一边,冼云泽已经把阵地转移到了书柜前,这上面大多都是字帖、画册、艺术*典籍、文学作品,只有最顶层放着几本不同寻常的线装手抄本和丝绢卷轴,隐约透露出迷离的玄妙气息。
路潇看见冼云泽拿起了卷轴,便悄然将身体朝里转了转,避免他的形象出现在屏幕边缘,然后继续浑若无事地和妈妈聊天。
冼云泽解开了卷轴上的缎带,向下一抖,六尺长卷便顺畅的铺陈于地,展开成为栩栩如生的山海画卷,房间里无端吹起清冷的海风,伴随而来的还有涛声与鲸鸣,忽而一阵激浪冲出了画卷,却在碰触到画外的人与物时破碎为光斑,星星点点幽浮熄灭。
路潇挥挥手赶走飘进镜头的光斑,妈妈问她在做什么,她敷衍地回答在赶蚊子。
“入冬都好久了,怎么还有蚊子呢?”
“我刚开了地暖,可能惊醒了过冬的蚊子。”路潇信口胡说道,自从加入特设处,她说谎的功力真是越来越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