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做江崖的男子从屋里走进院子,先过来拍了拍他的马:“好家伙,这马可真高大!你几时走?”
“我和家里辞别过了,现在就走。”裴徽瞄了一眼他身后黑洞洞的房门,“你爹养着五个儿子,却独使唤你一个,还把家产早给你的哥哥们分了,我看你在家也不得意,要不要和我同去?”
“那你等着,我和我娘说一声。”江崖说着走进房子,很快又走了出来,手里还多了一把长剑,“我娘答应了,你瞧这个,早些年有人买猪顶账用的,我娘说值不少钱呢!叫我带着用!”
裴徽接过他手里的长剑掂了掂,用料扎实,只是剑刃生了锈,剑柄的木头也有些烂了。
“确是好东西,等到街上,我找铁匠铺子给你磨一磨,换一个剑柄,再配一副剑鞘。”
江崖点了点头,把锈剑插在了马鞍一侧的铁环里,整理了下马背上歪斜的褡裢,正待出发,隔壁人家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裴徽踮着脚尖儿看向墙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撤回身问江崖:“于瞎子在家呢?”
江崖哼笑:“这世道谁还有闲钱算卦看相,他不在家能去哪?他都好些日子没出门摆他那卦摊儿了,只天天在家喝酒打儿子。”
裴徽咂舌:“我看小番子早晚要被他打死,也够可怜的了。”
江崖忽然灵机一动:“干脆我们把小番子也偷出来吧!”
“能成吗?”裴徽倒不觉得他的想法有什么问题,只是怕给家人添麻烦,“回头于瞎子去咱俩家里闹怎么办?”
江崖不屑道:“于瞎子是打得过你舅舅还是打得过我爹?”
裴徽乐了:“也是。”
江崖捡起几块石头,隔墙砸在于瞎子家的屋门上,接二连三的石头跟雨点儿似的,将那扇单薄的木门砸的歪歪斜斜。
于瞎子很快跑了出来,熟门熟路找到江崖家的墙根,挥舞拐杖咒骂:“江崖!是不是你干的?欺负我一个瞎子,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江崖自是不能答话,他给裴徽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牵着马绕到了于瞎子屋后,推开土屋后窗,对缩在墙角里擦眼泪的于番招了招手,于番不明所以走上前,却被裴徽一把揪住了衣领,跟黄鼠狼偷鸡一样将他从窗户里掏了出去,扔到马背上,飞快地逃出了巷子。
三人在城门口会合,于番听完他们两个的盘算,断是不敢从的,泪涟涟地哭起来,他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瞳仁显出罕见的灰色,比猫还要漂亮,亏着于瞎子看不见他干儿子的眼睛,不然非得抠出他的眼珠子不可。
江崖烦了,把于番从马上抓下来,往地上一丢:“那你滚回去得了。”
裴徽语气阴森森地恐吓:“你走啊,你干爹要是知道你跟我们逃到了城门口,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江崖指了指于番的头,于番的头上结着两块血疤,正是被于瞎子的拐棍敲出来的,当时他好昏死过去好久,还是江崖的娘好心给他灌了一大碗参汤,这才吊住了他的命:“回去叫你干爹再多敲六下,往后你挨不住打想进庙里做和尚,还省得点香疤了*。”
裴徽也用马鞭戳了戳于番的心口:“你见过于瞎子宰狗没有?他虽看不见,可剥皮的手法可利索了,先用拐棍把狗勒死,再用开水烫了毛,当胸一刀,两手伸进刀口这么一扯,一整张皮从脖子到脚全都下来了,等回家去,他扒你的皮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用不着你们吓我!”于番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推了江崖一把,奈何一点儿都没有推动,他抹了把脸,问道,“咱们去哪儿?”
裴徽答:“去鎏城投奔我祖父的故交。”
三个半大的孩子尚且天真,不清楚自己满怀希翼奔赴的前程是指什么。
出了城门,裴徽问于番:“你跟于瞎子摆了那么久卦摊,也给我算算,此去能不能建功立业?”
江崖插话:“算算我能不能当上将军?”
“算不了。”于番答得干脆,而后问道,“你们知道我干爹近来为什么没出摊吗?”
江崖不屑:“没客人呗!”
于番却摇摇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
只见万里无云的碧空之上,两枚太阳正熠熠生辉。
那多出来的一颗太阳已经出现一年了。
它是某日夜里突然升起的,虽不及原本的太阳一般光耀,却比十五的明月更亮一些,而且整日都能看见,白天的时候它伴随着太阳,只是一个非常醒目的光点,可一到晚上却能照亮整个夜空,使月亮黯然失色,令群星隐蔽于光辉之下,与之一同来的,还有时常覆满天空的条形彩霞,幻彩飘逸,如仙人起舞的广袖。
于番扶着马鞍,仰望着异常的天象:“那枚太阳遮蔽了星宿,我看不清星辰的轨迹,也就没有办法占卜了。”
裴徽:“你不是还会扔铜钱吗?”
于番:“命由天定,人的命运是有定数的,不管占星还是卜卦,都是在求这个定数,可现在有更强的东西动摇了天道,众生的命运也跟着乱了,再没有定数了。”
三个人且说且闹,到底是年轻人脚程快,天黑之前便抵达了下一座城镇。
裴徽先找了一家铁匠铺,将江崖的剑留在那里,差他们好生修缮,而后带着两个小兄弟来到一家客栈,叫了四个菜,坐在大堂里有说有笑地吃。
除他们三个外,客栈里还有另外两伙行商也在吃饭。
第一伙是绥州刘氏的商队,他们刚采买了大批粮食,怕回程的路上遇上劫匪,便拿着地图细细盘算要如何借路,听对话恰和裴徽几人同路。
另一伙具是膀大腰圆的壮汉,一个个灰头土脸,从头黑到脚,恨不能连眼白都是黑的。裴徽留心听着他们谈话,得知这些原来是贩运煤炭的商人,此行要押送一批煤炭去和州,用以锻造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