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诊疗结果逐张审视,最终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和尚念经一样地道:“完全不行。血红蛋白水平在下降,最近熬夜了?还是贫血的症状加重了?”
初见鸦似乎回想了片刻:“咳血算导致贫血的原因吗?”
“……算。”爱德华深吸一口气,指尖点向另一张报告单,“免疫指标偏低,酶类指标中的乳酸脱氢酶和肌酸激酶也一样偏低,这代表你的身体正承受着持续的、过度的压力……”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初见鸦打断他,“如果连总决赛都感觉不到压力,那参加比赛又是为了什么。”
“别用这种语气激怒我。”
初见鸦弯起眼睛,对医生话中压抑的情绪置若罔闻,开口问:“我的喉咙呢?”
“喉咙恢复状况良好,但这段时间不要再唱歌了。尤其是在表演时,过度的用嗓和压力会加重胃酸反流,导致更严重的问题。因为你本身就有白化病,对疲劳和虚弱格外敏感,不要勉强自己,而已。”
护士礼貌地叩门而入,双手端盘,金属托盘上躺着一支注射器。针尖在顶灯的镭照白光下锐利明晰,亮得扎眼。
初见鸦将右手搭上桌面,拉开了袖口。
手背上的雪花纹身,呈现出一种如冰般的剔透颜色,蓝得像是郁宿的吉他弦冻结碎裂,然后冷冷嵌进他的皮肤里。
六道雪晶冰棱刺向中心,唯有雪晶向外散枝延蔓的起点,掩藏其下无法具体计数的细密针痕。经年累月,未能痊愈。
“请问今天还是打右手吗?”护士晃了晃注射器。
“嗯。”
爱德华皱眉,护士有些困惑,问道:“但爱德华先生说您上周的静脉已经……”
“我说打右手。”
冰凉的酒精棉划过雪花边缘。
初见鸦的眼前隐隐闪过一些时间的残影。
安静的病房,只有郁宿刻意屏息的呼吸。
郁宿伸手平静地拨开他额前的发。自己想用纹身遮挡针孔,在几个纹样的选择中犹豫不决。“我知道了,那么就雪花吧。”最终是自己对他说的。
此刻,酒精棉片在相同的位置留下了消毒的冷意,而针尖即将挑开那片熟悉的蓝色。
他忽然伸出另一只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冷静地压住了护士的手腕。
“往中心扎。”
“……会比其他位置更疼。”
针尖缓慢刺入手背。
初见鸦搭在桌面的指尖微不可见地蜷缩一瞬,随后在这一瞬间,又强迫自己将其舒展成傲慢的无所谓的弧度。隐痛后呈现灼烧的剧痛,药液流淌入血管,从手背一路传连心脏,月的火影纷至杳来。
爱德华将吊瓶挂好,高度正好是初见鸦一抬眸就能看见余量的位置。
透明吊瓶内的药液一滴滴落下,水平面悄无声息,在他澄澈如血的红眸的映视中晃荡下降。虚无的倒影。
“……今晚就先这样吧,见鸦。”爱德华收起诊疗报告,示意护士随他离开,“好好休息。”
初见鸦出声:“等一下。”
爱德华温和地回身。
然而主动叫住他的人,此刻却微妙地让开了对视的视线。初见鸦垂着眼,指尖若有似无地抚过自己纤细的颈侧,那是声带的位置,藏在薄薄的肌肤之下,跟随脉搏始终如一的跳动。
“请准备遗体捐赠协议。”
护士的呼吸一滞:“……什么?”
“帮我和我的父母告知。如果我的生命……”初见鸦停顿了一秒,而后,唇角弯起一个像隔绝真实情绪又无比美丽的弧度,“……我会提前准备好。在死前签署这份协议。所以,我——”
诊疗报告失手散落一地,纸张发出脆弱的声响。病房内是冰冷的死寂。
话说出口,初见鸦于是终于感到一丝来之不易的近乎于解脱的轻微满意。
他很少有明晰的自我剖白,行事原则随心所欲唯我独尊,故而此刻也不会有。
房门闭合,病房重归宁静。
在这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永夜里,他被桎梏于此,是属于他的牢笼。他将额头静静贴在冰冷的窗,听玻璃外淅淅沥沥的第一场秋雨。窗外雨声渐密,像无数针尖扎在玻璃上。
他数着吊瓶滴落的速度,直到耳鸣与雨声都混成一片电子琴失真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