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不疾不徐,自檀木案几上抽出一卷文书,这正是那日崔令姜呈上的边关军报。
“臣可从未教过殿下,在证据不足之时,便贸然行险,自断生路,看来这些年,殿下已将臣的教诲尽数忘了。”
崔令姜心绪一乱,手中的棋子忽然落了地。
国师将棋子拾起放入坛中,“殿下天资聪颖,就知需得明哲保身。若能放下前尘往事,与裴大人安稳度日,自然也不会遇上什么风浪,殿下依旧是大晟最尊重的公主。”
崔令姜恍然一笑,看着棋盘残局,“师尊教诲的是,弟子愚钝,过往若有冲撞之处,望师尊海涵。”
“只是,也请师尊动作小心些,可别被有心之人利用。”
——
颁下圣旨的第三日,裴府紧闭的门终于传来动静。
裴元白苏醒消息传来,昔日冷清的府邸骤然车马盈门,拜帖在案头堆成小山,各种各样奉承他的人络绎不绝,仿佛回到了当年裴家鼎盛之时,他依旧是尊贵的裴家世子。
“裴大人这几日气色见好,想必不日便可完全恢复。”
“下官早就看出裴卿才德兼备,以后肯定能有所作为,扶摇直上。”
裴元白端坐于堂中,以病容示人,含笑应对着八方来客,这几日除去要紧人物不得不强撑着应对,其余时间皆闭门谢客,作昏睡不醒之态。
“裴郎。”王珠佩语声娇柔,怀抱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笑盈盈地走近。
“听闻你在府中静养,我怕你闷着,特意将西北进贡的这只雪玉狮子猫带来与你解闷。”那猫儿在她臂弯里叫了一声,显得格外乖巧可人。
裴元白面上挂着温雅浅笑,目光扫过猫儿,语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我看这只猫儿与王小姐甚是投缘,不如又王小姐亲自照料,总比臣这个粗人要好。”
王珠佩听得甚是投缘几字,顿时心花怒放,脸上的笑意更浓,抱着猫儿便欲再靠近些。
裴元白不着痕迹地侧身半步,指尖轻轻拂过案头书卷,巧妙地拉开了距离。
待宾客散去,裴元白眼底温润倏然褪去,拿起案头书籍。
不多时,一名侍卫愁眉苦脸的走近,“公子,王家那位姑奶奶可真难伺候。回回来都要挑三拣四一番。不是嫌咱们园子里的景致不入眼,说败了您的雅兴,就是挑剔您书房的椅子太硬,非要小的们立刻给您换个镶金嵌玉的软榻才配得上您。”
墨竹嘀咕着还想说两句话,裴元白却揉了揉额角,“别念了,换杯茶来。”
裴元白等了片刻,却迟迟没有茶送来,皱眉抬头,一双素手捧着青瓷茶盏出现在了眼前。
“裴郎,这几日劳你周旋了,解药在前几日就已送来,裴郎身体可有不适?”
出现在眼前的正是许久未见的崔令姜。
裴元白接过茶盏,茶汤色泽暗沉,入口苦涩,一看就是没有什么经验的人所沏,他仍旧面不改色饮尽。
“你我的婚约不过是权宜之计,虚礼客套大可不必,有要事就直接说罢。”
这样刻薄的话,裴元白下意识就开了口。依她儿时脾性,此刻怕早已拂袖而去。然而,预想中的愠怒并未到来,裴元白诧然抬眼望去。
只见面前的女子神色未变,甚至自顾自地也斟了一杯茶。只是在茶水入口的刹那,她眉头轻轻一蹙,“裴郎可知,钦天监将大婚之日,定在了甲寅月戊。”
墨竹想到了什么,上前回话,“这段时日,裴公子就命人盯紧国师动向,发现几处蹊跷。”
“国师这半月与凉州贡使频繁会面,更奇怪的是,往日地方进贡时,国师向来交由手下处置。可这几回,他不仅亲自接见,还三番五次出入尚药局查验。”
“凉州?”崔令姜轻声呢喃着,抬头与裴元白对视。
“凉州是西北要塞,商队往来必经之地,这里既有西域奇珍,也有致命的毒物,所以,凉州有什么国师非取不可东西?”
裴元白表情严肃,接过话,“三月前,国师心腹秘密接见了凉州贡使。凉州年年进贡大黄三十斤,可贡品大黄入库后,账面却少了二十斤。太医院奏报,今岁凉州大黄成色不佳,药效好的药材全部收入库中,而其余次品,全部送进了玄真殿。”
并且在前段时日,玄真殿有衙役离奇死亡,其人死亡时全身抽搐,呼吸麻痹,正是乌头中毒症状。不过这消息流传了一瞬便瞬间被压下了下来。
青霜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情,却感到疑问,“奴婢记得殿下曾说过,乌头与大黄根块相似,可自从先帝颁禁药令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一味药材了。就算要运送过来,沿途驿关卡哨重重,究竟如何流传到京城的?”
崔令姜冷冷接话,“若太医院的批文根本是张废纸呢?那批所谓次品大黄,打从一开始就是乌头。如今发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不知,太医院药库里是否还有别的禁药,流入玄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