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崔令姜竟无意识地伸手欲撩起裙摆。
裴元白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刹那间,一股血气直冲头顶,面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他这般羞窘,半是因少女毫无防备的亲昵触碰,半是因她竟敢在佛祖庄严之之地做出这般举动,这可是轻慢之举。
他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本能地将她推开,随即霍然起身,踉跄着夺门而出,连礼数都抛在了脑后。
崔令姜被这一推摔得彻底清醒过来,她揉着发疼的臂膀,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只瞧见裴元白那仓惶逃跑的背影。
“这人怎么回事,无端端跑来,又无端推搡本宫。”
自那日祠堂一推之后,裴元白见了崔令姜,便如同避猫之鼠。廊下偶遇,他必垂首疾行;宴席同席,他则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隐身遁去。
崔令姜初时只是不解,时日一久,心头也渐渐恼了起来。明明此前并无她与裴元白并无龃龉,他却偏要做出这般姿态,倒显得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真真是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崔令姜的思绪回到面前,她望着裴元白略显随意的坐姿,对于裴元白此前说的话不解,“本宫知你敬佛至诚,亦不容他人亵渎神明。可那年本宫分明已在夫子面前松口,愿诚心礼佛,但为何你还是避本宫如蛇蝎?”
听此话,裴元白毫不留情的揭穿她,“若非夫子扬言要将此事上禀永徽帝,殿下岂会这般轻易低头?”
崔令姜被他噎得一滞,索性不再追问。
她心中暗忖,也罢,此人向来表里如一,恪守清规,想必是厌弃自己当年的虚与委蛇,才会刻意疏远罢。
见崔令姜不再纠缠此事,裴元白暗自松了口气,看着转向蒲团上跪得笔直的身影,“那殿下呢,如今真信了佛祖?否则怎跪得如此虔诚,记得当年罚跪三日,殿下可是捱到第二日便病倒了。如今却这般认真跪拜,连病都懒得装了?”
崔令姜理直气壮回到:“你怎么知本宫不打算装病,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父皇此刻余怒未消,若贸然抱恙,只怕他更要认定我心不诚,硬逼着跪满三日呢。”
裴元白了然,不再多言。他忽地从袖中取出一白玉小瓶,连带一个尚带余温的油纸包,置于她身前的蒲团边。
崔令姜眸光一亮,下意识便想转身面向他。奈何跪坐太久,双腿早已麻木酸软,身子刚动便失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裴元白倾倒过去。
裴元白展臂稳稳接住了她。指尖下意识便想抚上那酸痛的膝弯,却在触及裙裾前顿住,转而稳稳托住她的肩臂,将她扶正。
他递过玉瓶,“此药涂于膝上红肿处,不出两日便可消肿,至于这纸包。”
话音未落,崔令姜已迫不及待地解开油纸,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眉眼弯弯,“本宫识得,是古玩市集旁吴家老铺的胡麻煎饼。”
她捻起一块咬了一口,脸颊微鼓,满足的笑意挂在脸上,驱散了祠堂的几分寂静。
“念在你今日献饼有功,上次推搡本宫之事,便既往不咎了。”
裴元白望着她这副模样,唇角终究忍不住扬起,无奈地摇了摇头。
静默片刻,崔令姜望着跳跃的烛火,忽而轻声问道:“裴郎,后日便是你我大婚之期。你可曾想过,自己会娶一位怎样的妻子?”
她顿了顿,自嘲般低语,“横竖总不该是本宫这般性子的罢?”
见裴元白沉默不语,她也不追问,只望着佛像自顾自絮语,“本宫少时倒想过,驸马定要比本宫要有才学,其实,若无才学也无妨,只要待我至诚,莫教我受半分委屈便好。”
许是吃饱了,浓重的困意袭来,她眼皮沉重地一眨一眨,话语也变得含混不清。
“裴郎,你且离去吧。”她寻了个蒲团权作枕头,“本宫在此小憩片刻。”
裴元白凝视着蜷在地面上的女子,终是低叹一声。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
他抱着她穿过回廊,将她妥帖安置于厢房仔细掖好被角。
驻足片刻,他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径直往方丈禅院的方向去。
夜色沉凝,唯有方丈木鱼敲打发出清响。
裴元白站于蒲团前,对着方丈合十为礼,然后端坐于方丈对面。
老僧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裴元白身上,:“裴公子数载未曾踏足这里,今夜缘何来访?”
方丈眼前浮现出崔令姜的身影,“今日得见,宁安公主清减了不少。然心性却如同当年,蒲团之上跪足三个时辰,便已是极限了。”
裴元白温声道:“若非方丈慈悲默许,谁又敢在佛门净地酣然入梦?”
静默片刻,裴元白复又开口,“今夜前来,尚有一事相扰。裴某想取回三年前托付于方丈处的那件旧物。”
方丈并无讶色,将早已准备好的檀木匣推至裴元白面前。老僧目光深邃,语重心长:“若心意已决,此心便当如磐石不移,莫生悔意。”
裴元白双手接过木匣,深深一揖:“裴某定会牢记,多谢方丈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