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潘岳早早地便在严伯和长兴的陪同下到太学报到。
进到书院,潘岳感觉自己的眼前顿时间就豁然开朗,学院内一片书香之气萦绕、极其淡雅、清新的景象,令他气也爽神也清、悦目赏心、宠辱偕忘。但见房舍楼阁高耸近百间,阁前楼后疏柳围檐、翠木绕径、花团锦簇、香气袭人。身着青衣的太学学子们三三两两、信步开怀、手捧书卷,谈笑风生。一切入学事宜办好之后,便有一位老伯在头前引路,带他沿着回廊来到书院的后院,学子们就寝的舍馆,推开了一间屋门。
潘岳迈步进屋,见北墙边并排摆放着五张木制的床榻,大致间隔有三尺远一张,每张床榻上都分别工工整整地叠放着一摞被子,只有最东侧的那第五张床上是空空荡荡的。而靠近南面窗下的几张桌子上,则多多少少地堆放着一些书籍,整间屋子的布置,虽显得有些简单空旷,但也不乏整饬有序。
长兴很会意地,把潘岳的被子整整齐齐地放在了那第五张空床上,随行带的一些书籍也摆放到了窗下的桌上。
“许伯,您在这里做什么,难道又有人新来书院?”随着一声洪亮的寻问,潘岳看到一个头戴青巾,身着青衣的英俊后生,健步走了进来。
潘岳自小到大,还真的从未见到过哪一个年轻男子,能让他眼前一亮,但此人的飒爽英姿、堂堂仪表,令潘岳也禁不住暗自心生赞叹。只见他鼻峰挺拔如玉柱、口含丹朱似桃花,一双明亮而又神采飞扬的黑眸,笑起来如弯月,冷峻时若寒星。双眉犹带远山之秀,神情暗淌洛水之波。面白若傅粉、棱角显分明,身形魁梧、英挺高大,一行一动潇洒倜傥、气宇轩昂。
而当那后生看到他近旁身长八尺、奇秀端方、面庞五官精致完美到无懈可击,眼波流转似山间泉水般清澈、温暖,仙气飘飘、姿颜如画的潘岳时,他的眼神中竟突然间就流露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刹那间便呈现出一片惊喜之色,冲着潘岳抱拳一礼,言道,“这位仁兄,我识得你。”
潘岳蓦然愣住,赶忙还礼,“仁兄怎会识得在下?”
“那时在东市刑场,我等曾一起为嵇中散请愿喊冤。”那后生笑着提醒潘岳道。
“哦,那一定是的,只是那时,在下心如滚油,一心全在嵇中散身上,未及看到仁兄,实在是少礼了。”
“不妨事,不妨事,当时见仁兄义举,看来仁兄和嵇中散感情甚笃?”
“对,我视嵇中散为恩师。说了这许多话,还未曾得知仁兄尊姓?”潘岳拱手抱拳言道。
“在下夏侯湛,年二十,父乃淮南太守夏侯庄。”
“哦,原来是名门之后,夏侯兄长,真是失敬失敬!”潘岳早就听闻,那夏侯庄乃是当年名震九州的魏国大将夏侯渊之孙,也是一位骁勇的将才。
“未知仁兄尊姓?”夏侯湛拱手看向潘岳。
“弟潘岳,父乃琅琊太守潘芘,小仁兄三岁,虚度十七。”
“原来就是早有‘奇童’之美誉,冒死觐见晋王司马昭,营救嵇中散一族人等出狱的潘岳贤弟呀?湛真是有眼无珠,幸会幸会!”
“夏侯兄过誉了,未知兄长言道,晋王已经释放了嵇中散家人的话,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此乃我前些时候回家之时,父亲亲口对我言讲,绝不会有假。”夏侯湛定定地看着潘岳,重复道。
当确认夏侯湛所言无误之后,潘岳惊喜得眼泪差点儿就掉了下来,他兴奋得转头,高声喊着长兴,“长兴,你听到了吗?墨菡、墨菡她终于可以出牢笼了,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是啊,公子,这下你可以放宽心了,我早就说过,老天肯定会保佑墨菡小姐的!”长兴看着潘岳高兴,他也就跟着高兴。这段日子以来,虽波折不断,几经起伏,但潘岳的心里却仍旧无时无刻不再记挂、怜惜着墨菡,父亲的拳打脚踢,母亲的循循善诱,都阻止不了,也改变不了他对墨菡的爱。
旁边的夏侯湛,怔怔地看着这笑逐颜开的主仆二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猛然记起自己是来取书的,也该回返学堂了,于是便在桌上翻找到他的《尔雅》,拱手对潘岳言说暂且告辞,待晚上回到舍馆,再与他促膝长谈。
潘岳根本就没有听到夏侯湛告别的话语,他的神志已经冲动得有些不理智了,“长兴,我要去谯国,即刻、马上就去,我要去找墨菡,……”
“公子,公子,长兴求求你清醒清醒,你如今是尊了老爷之命来太学读书的,怎可随便就离开呢?”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去找她,否则,我怕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潘岳说完,竟自表情迷茫、恍惚,急如星火般的就要往外面走,长兴一见,无论他怎样苦苦地劝说,都阻挡不住潘岳为此激动的脚步,最后无奈之下,只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公子,你听长兴的劝,千万留在这里好生读书,不能再惹老爷生气了,要不然,就让长兴我替公子去到谯国一趟吧,我替公子去看望、寻找墨菡小姐,把公子的心意带到,不知公子以为可行吗?”
见自己的仆人长兴已经急得双膝跪地,门口外站定的老管家严伯也是一脸的疑惑,潘岳的神经才慢慢地有些恢复到正常时的状态,他的眼前,也随即就浮现出了父亲那张威严得令他浑身发颤的脸,待等到心绪稍稍平和些之后,他也开始能用他平素常最最真实、最最切合的思维来思考事情了,“长兴,你起来吧,赶快起来,我听你的,我听你的就是了……”
“公子,你同意了?”长兴站起身的同时,喜悦满面地看着他的公子潘岳。
“嗯,就按你说的办吧,你代我去趟谯国,记住,一定要去牢里和她的家里都看看,一定要寻找到她,把我们随身带的所有钱两都送给她,一定要把她们安顿好。你还要告诉她,说我一有空闲马上就去看望她!”
“好的,好的,公子,我都记住了,一定要找到墨菡小姐,安顿好墨菡小姐。我即刻就出发,省得公子你呀,白白在这里牵肠挂肚。”长兴笑嘻嘻地说完后,转身就要出去,却被潘岳一把拽住,接着重复叮嘱道,“长兴,你千万、一定要找到她,安顿好她,你要告诉她,我一定会去看她的。”
“公子,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长兴我肯定照你说的,一样一样都办好。”
长兴走了,按照他的吩咐,去了谯国,严伯也告辞回琅琊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潘岳一个人。不知为什么,一种无边的空寂、虚无感,猝然间便席卷过、充斥进潘岳的心头,迫使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也一下子就变得空空涝涝的,空得仿佛这人世把他扔到了一个异常洪荒、偏远、没有一丝生气的地方,他拼尽全力地呼喊着、寻找着,而他的眼前却依然还是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