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管怎样,逝去的再也回不来了,老爷和夫人在天有灵,也一定想看到小姐能在这个世上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找到你的终身依靠,找到嵇绍公子。”
听到金若提起自己的弟弟嵇绍,墨菡的眼泪便又簌簌无声地落了下来,“绍弟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这都是司马昭那老贼害得我家破人亡,姐弟离散,我嵇墨菡今生活着只还有一个信念,不管吃多少苦,都要练就一身本领,誓取那司马炎的狗命,毁了他司马家的大晋朝,以慰我父母屈死的亡灵。”
墨菡的铮铮誓言在风中呼啸,金若听得浑身直打冷战。
“小姐,那简直比登天还要难哪!司马炎可是皇帝,走到哪里都有卫队保护……”金若诧异地望着墨菡,心痛得泪流满面,“小姐,你这可是自寻死路啊,金若不想再失去小姐!”
“金若,你不要难过,事在人为,况且,这还只是后话,我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拜得高师,练就武艺。金若,你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会好好地留住自己这条命的!”
“小姐,你发誓,你绝对不能莽撞行事,你要永远都陪着金若!”
“好的、好的,金若,我发誓,我发誓!”看着墨菡一副言不由衷的悲苦表情,听着墨菡言不由衷的、应付的誓语,金若却还是破涕为笑了,因为她想看到她的小姐也能笑笑,哪怕那只是墨菡脸上勉强掠过的、一丝再勉强不过的、苦苦的笑……
“小姐你看,前面进了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地界了,如今已是晌午了,我们不如找个地方歇歇马再走吧。”
“好吧,就听你的,不过金若,进到城里,人多眼杂,你可千万不能再称呼我小姐了,免生不便。”
“是,小……哦,不对,应该叫公子,是了,我的公子。”金若朝着墨菡嬉笑了一下,故意想要逗着墨菡开心。
“嗯,傻丫头,这就对了,不过,我以后也不能再叫你金若了,听起来就像个女孩儿的名字,那我就叫你金……金梁吧,架海紫金梁,说不定因了这个名字,以后我的好妹妹还能飞黄腾达,做上高官呢!”
“小姐,哦,又错了,公子,你竟拿金若寻开心,金若才不想当什么大官呢,金若只想就这样陪着小姐,不对,是公子,一直到死。公子,看见你能高兴起来,你都不知道金若有多开心哪!”
“是啊,金若,可是像以往那般……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日子,早就已经离我而去了,……”墨菡心事沉重,愁有万千,偶尔浮现的笑容,转瞬间便又被即浮即现的忧愁所取代。
……
谯郡作为洛阳的陪都也是繁华异常,城内商贾云集,店铺林立,楼苑台阁参差错落。街上行人,骑马坐车的神气雍容,步行赶路的仪态自若,街边小贩,吆喝贩卖之声此起彼伏……呈现在墨菡和金若眼前的,倒也是一派祥和、太平之象。
金若觉得小姐墨菡虽改扮了男装,可走在街上还是太过乍眼,于是,她便跑到街边买了一顶黑纱的纱笠,戴在了墨菡的头上,墨菡觉得这样倒是很有隐蔽感,女孩子本来抛头露面就有些怕生是非,如此一来,倒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金梁,前面有一家酒肆,我们进去吃些东西,歇息歇息,也好继续赶路。”墨菡转头对着金若言道。
“好的,公子。”
主仆两人把马交给小二后,便信步走进了那家酒肆,在一楼临窗靠街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汤菜上桌之后,姐妹两个即悄然低头吃饭,至于其他桌旁都坐了些什么样的客人,他们彼此间又都在谈论些什么,二人根本不感兴趣。
“给我把他的摊子砸了,不识好歹的老东西!”墨菡与金若刚刚吃罢饭,站起身要到柜台前付账之时,却突然听到大街之上,乍然传来一声声吆五喝六的吵闹打骂之声。
“这位大爷,求求您高抬贵手,我们一家老小就靠着这些绣品卖点儿钱两,才能勉强有口饭吃!求求您千万手下留情,不要砸小老儿的摊子呀!”
墨菡和金若同时惊住,心想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当街作恶,欺压良善,实在是可恨至极。
姐妹二人一来是要急着赶路,二来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如此专横跋扈、无端害人。未曾想,她们姐妹刚要走出酒肆虚掩的店门时,却被店里的小二和掌柜的双双拦住,好心劝阻道,“二位客官,休要到大街上去,还是等过了这阵子再出门吧,小心惹祸上身,那当街打人、砸摊子的,可是我们这儿县太爷的公子,人送绰号‘六指儿雕’,那可是欺负人不眨眼,打死人不偿命的主儿。”
“多谢掌柜的提醒,我兄弟二人只是要急着赶路,不会徒生是非的。”墨菡说完便和金若一起从酒肆走出,牵着马来到了大街之上,这才看清,原来是有一个歪戴着巾帽、邪瞪着眼睛,穿得溜光水华,却一脸邪气的花花恶少,正带着他手下一群家丁,找一个外地口音,摆摊卖绣品的年迈老者的麻烦。此时的路边、巷口处,远远驻足观望的路人也有一些,可却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竟没有一人肯挺身仗义相助。
“金梁,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所处的世道,总是恶人横行,好人遭殃……”墨菡向来最看不惯的就是仗势欺人之徒,话未说完,她就早已怒火满胸,紧走几步,毅然站到了那群歹人的近前,金若怕小姐墨菡吃亏,想拦却未及拦住,也只得回转身去,迅速地把两匹马儿拴到了路边的树上,而后,便又飞快地跑回到墨菡的身后站定。
“老伯,未知发生何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招来鬼魅现身,要砸您的摊子,金梁,你扶老伯先闪躲到一旁,……”墨菡弯下腰去,双手扶起跪地乞求的老者,让金若搀扶着他,先且躲避到一边,而她自己,则竟自镇定自若地拾捡那凌乱一地的精美绣品,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屑撇那恶少一下。
那被此地百姓“尊称”为“六指儿雕”的混混恶少,一见居然有人敢插手他的事,还对他如此蔑视已极,骂他是“鬼魅现身”,不由得“恶向胆边生”,抬起一脚,便踩住了墨菡刚要捡起的一块绣品,而后瞪眼喝到,“大爷我真他娘的是阴沟里翻船,做梦梦见了鬼了,从哪儿蹦出你这么大一只蛆虫,敢在本爷我的面前挡横!呀呵,小模样儿倒是生的够味儿,只可惜,大爷我喜欢的可是俊俏小妞儿,来呀,给我上,打服这个不怕死的东西。”
四五个打手闻听主人一声令下,便摩拳擦掌地直奔墨菡而来,金若见状,吓得拉起墨菡要她快跑,可是墨菡却依旧凛然自若,丝毫也没有任何恐慌、畏惧之色,她泰然地让金若暂且闪退到一边,而后伸出手去,从腰间快速地抓出一把石子,“啪、啪、啪”,甩将出去,颗颗皆打中那群恶棍的眼骨。那“六指儿雕”一见自己的人吃了亏,个个捂住红肿的眼睛哭爹叫娘,疼痛难忍,歪带的巾帽被他一把抓下,邪瞪的眼睛布满了杀机,挥起拳头、恶狠狠地就向着墨菡扑来,墨菡纵身躲开,跃出圈外,从腰间再次取出两枚石子,刚要击向那“六指儿雕”时,却见身旁忽然闪出一高大健伟的身躯,“啪”的一掌打出后,那“六指儿雕”便应声向后趔趄有数米之远,“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屁股摔得生疼,呲牙咧嘴地手捂着胸口,好半天才能再次出口骂人,“哪里来的狂徒,胆敢打本大爷,大爷我可是堂堂县太爷的公子。”
那“六指儿雕”一边强撑着场面狂吼,一边忍不住瞪起他的三角眼,定睛打量,心想,今日真是活见鬼了,遇到的挡横之人,居然都长着一张晃眼的脸。“小子,有胆量报上名来,看本大爷我不拿你下狱!”
“哼哼,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爷我今天教训的就是你这等狗仗人势之贼!”
墨菡一见有高手解围,便闪过一边,回头看去,但见来人剑眉星目、英姿飒飒、挺拔如松、气势如虹。
“小子,叫你死个明白。伸长你的狗耳朵好好听着,此乃我家夏侯公子,我家老爷乃是当朝的清明亭侯,淮南太守是也。谯县本是我们公子的家乡,只可惜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顶风都能臭出八百里的恶人。真是晦气的很!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街中央最大的那座府邸便是夏侯府上,……”来人身后的仆人,口齿好生凌厉。
“六指儿雕”一听眼前打他之人,乃是高门望族夏侯家的人,惊骇得他,连半个字都未敢再从口中吐出,灰溜溜地招手,带上他的几个家丁,屁滚尿流地就逃之夭夭了。
此时,那贩卖绣品的老者赶忙走过来,伏地便拜,万分感谢两位恩公的搭救之恩。
“老伯,听您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未知老伯家乡哪里?”墨菡伸双手扶起可怜的老人,轻声问道。
“唉,恩公,小老儿一家本是蜀中人士,原也在家乡开个小小的绣品店维持生计,后来国没了,家也没了,唯一的儿子打仗死了,儿媳妇被人抢走了,就只剩下……只剩下我们老两口带着一个八岁的小孙子千里逃难,最后才来到了此地……”老人话到此处,禁不住难过得涕泪横流,低头悲咽了一会儿后,才又接着叹息着说道,“恩公有所不知,我们一家人每日就住在城外的一座破庙里,靠进城贩卖点儿老伴儿的绣活儿勉强度日,可是哪里都有‘地头蛇’,一听我们是蜀国人,就故意找茬欺负,抢钱、砸摊子,已经不止一次了,唉,真是逼得我们这外乡人没有活路啊……”
“老伯,这一包钱两,您且拿去,带着家人到别处谋生吧,免得那恶少再来找您的麻烦。”听着老人凄苦的身世,墨菡的眼眶也湿润了,她从金若手中接过一包株钱,塞在了老人的手里,而后又转过身来,拜谢了那位夏侯公子的出手相助之恩,继而,便上马和金若一起,继续前行赶路。
这时,街边的路人也陆陆续续地走过来许多,善意地安慰着老者,口里还不停地赞叹墨菡和夏侯公子的侠义行为。他们当中也有好多人,平时没少受那恶少“六指儿雕”的欺凌,只是敢怒而不敢言,今日见到“六指儿雕”被两位义士打得如漏网之鱼一般,仓皇逃窜,都觉得出了口胸中的恶气,大快人心。
那见义勇为、英俊潇洒的夏侯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潘岳的好友夏侯湛,从太学学成归来,特地前来家乡看望自己的母亲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