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啊,难道你要为了这份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感情,而白白地耗费自己的一生吗?你还小,人这一辈子,要经历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不单单只是你们这小儿女之情……更何况,如若墨菡小姐另嫁他人,亦或者是,她已然看破了红尘,你岂不是要在这里枉费心思,平白地浪费自己的大好光阴吗?”
“母亲,孩儿不相信她会那样做!”
“这就难说了,安仁啊,时过境迁,什么都是可以改变的。母亲讲个故事给你听吧,昔年间,汉元帝刘爽的女儿南阳公主,嫁给了博士王咸为妻,当时,外戚王莽执掌朝政大权,南阳公主因见国危势乱,便劝说她的丈夫王咸独善其身,远离尘嚣,以避离乱之苦。可那王咸却执意不肯,南阳公主无奈之下,便独自一人离开宫廷,去到华山的白云峰隐居修行。传说一年以后,公主修炼成真,便驾鹤乘云而去。那王咸在明争暗斗的朝廷里吃尽了苦头,这才想起公主的忠告,便去到华山寻找公主,久寻不见,最后终于在一个樵夫的指点下,于白云峰北岭头上,找到了公主遗失在崖间的绣花鞋,可是待到他俯身去捡之时,那鞋却已幻化为冰冷的石头……”
邢氏夫人讲到这里,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潘岳,“安仁啊,母亲方才所讲的,只是一个无限凄凉又哀婉的故事,这故事到底是真是假,也只不过是后人的传说而已。可透过故事表面,却让人们看清了一个很真切的事实,那就是,如若一个人果真看透了这世间的浮华,便没有什么舍不掉的。南阳公主身为皇室的公主,尚且可以如此,墨菡小姐落至如此的惨境,又怎会不可能呢?又况且,若是她的性格也如她的父亲嵇康一般,宁折不弯,那就更是可能的了。”
“母亲,墨菡她一定不会像南阳公主那样的,……”
“唉,这谁又说得准呢,这也只是母亲的一种猜想而已。安仁啊,不管墨菡小姐是已嫁他人也好,还是了断尘缘也罢,反正她这一生与你呀,总归还是缘分太浅哪!安仁,博士王咸的经历,难道还不能告诫到你吗?一个人当舍之时就要舍呀!杨肇大人家的家世门第,要远远地高过我们太守府,难得杨大人这样看重、喜欢于你,你可千万不能错过此等良缘哪!否则的话,母亲怕你会追悔莫及、悔之晚矣呀!”
“母亲,墨菡她不会狠心至此的,她不会嫁给别人,也不会忍心舍弃尘缘的,……”
“安仁啊,这只是你的想法而已。你不是墨菡小姐,你没有处在她的境遇,所以,你已经体会不到她的心了。母亲虽只是猜测,但母亲却有一种感觉,感觉墨菡小姐她,一定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安仁啊,你为了这份情,为了墨菡小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当断则断吧,还是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哪!不要总是念念在怀,徒然地痛心难过了!”
“母亲,我想到东西南北、四方各处,去寻找她……我不相信,她就这样狠心地抛却了红尘!”
“安仁啊,你这简直是在说疯话呀!这么大的世间,你漫无目的地,能到哪里去找呢?你为了救墨菡小姐出狱,卖了你父亲的宝马,已经惹怒你父亲一回了,你认为,你父亲会同意你那样做吗?再者,临沂侯贾充早已点名,要你到他府上任职,你根本也抽不出空闲来呀?”
“母亲,您也累了,我就先回房了!……”潘岳不想再和自己的母亲继续谈论墨菡了,因为他非常明晰又非常深刻地知道,就这样坐在家中盲目地等待,听天由命,他即使说得再多,想得再多,念得再多,也终归都是徒百劳而无一益的。
金鸡啼破三更梦,狂风吹折并蒂莲。
父亲的一番警醒,一番乾坤已定、不可更改的说教,其实并没有难住潘岳丝毫,也没能改变潘岳丝毫。可母亲的一番苦口婆心、金玉良言,却反倒像是真正点醒了潘岳,又像是把潘岳莫名地丢尽了一个深不见底、且又漆黑一团的不测之渊。
事实上,岂止是母亲能够感觉得到,潘岳自己又何尝没有这样的感觉,漫长的四载时光里,他曾不止一次地在心底呼唤梦中的墨菡,他想问问她,为了她,他可以豁出去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可是,她却为何不肯来寻他、投奔他。他明明可以用自己的一生来保护她,爱她,可她为什么却视自己如同陌路,不肯相信他、依靠他?
又是这样的月色,又是这样的黑夜,潘岳已经孤孤单单、默默地守候着这份感情,守候了整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年年岁岁,花儿都是一样的怒放,可岁岁年年,他心中的红颜却依旧还是远在天涯,“乌云蔽月,人迹踪绝,说不出如斯寂寞”。
在家中懵懵懂懂地又过了有三日,这三日里,潘岳除了陪着母亲聊聊天、逛逛花园,教教大弟弟潘豹一些更为高深、玄妙的知识以外,他满脑子里充斥的,依然还是他舍不起、放不下、又寻不到芳踪的,他心中绝美、绝好的墨菡……
如此这般苍凉如水的日子,对于潘岳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所以,他便想着能够尽早地去至临沂侯府报到了,因为那样一来,每日里都能有些事情忙,他的心情和思绪,也许就会随着变得淡静一些,舒坦一些。潘岳把自己的这个打算告诉给了父亲和母亲,潘芘夫妇觉得那样也好,只不过,他们还是总有些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总是再三地叮嘱儿子,在贾充的府上做事之时,千万要提起万倍的小心和谨慎,务必照顾好自己,莫忘了金秋时节,回家完婚的约定。潘岳对于父母前面的叮咛,一再表示自己已然默记在心,而对于后面,有关他将与杨容姬成亲的提示,他则依然还是没有吭声也没有点头,模棱两可、不置一词。
潘岳离家准备前往洛阳的这日清晨,为他送行的依旧还是母亲一人,因为父亲每日都是早早地就去到太守府正堂公干,所以无论他要去往哪里,好像父亲从来都没有送过他,但他却也能深深地感受到、体触到父亲的心,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挂怀着他,牵记着他。父亲的背影,厚重且高大,是山一般巍峨的存在,永远地矗立在他的心中。父亲的爱,有如海般无涯,又如茶般清冽。父亲的爱,还如那深夜里激情燃烧的火烛,赤红而又炽烈,时刻照亮着他的前路,温润着他的心房。
“安仁贤弟,这么早就要动身启程吗?”潘岳拜别母亲,从府门外刚刚翻身上马,猛然间,却听到身后意外地传来了一个令他颇感生疏,反又在和他故作亲热、故作熟识的声音。这声音,被春日早间的凉风缓缓地吹入了他的耳畔,虽表象上听闻起来,显得是那样的亲切万分,可飘入到潘岳的耳中,引起他的注意之后,却惹得他浑身上下遽然一种莫名的不舒服。
潘岳拨转马头寻声望去,只见自己身后不远处,一个身形矮小、皮肤黝黑、五官造作、面露奸诈之气,虽满身官衣齐整,却无论怎样端详,都颇似一个毫无见识与地位的下等奴仆一般的青年人,正在马上冲着他抱拳当胸,皮笑肉不笑地谦恭问候着。
潘岳认出此人本是自己父亲属下的一个小吏,姓孙名秀字俊忠,琅琊本地(今山东临沂)人,出身不高,家中世奉五斗米道,本为道徒,因其个人极为热衷于物欲横流、生杀予夺的名利官场,又擅相机行事、见风使舵,故此,别看其年纪轻轻,形容古怪、丑陋,其实却早已道行经年、阅历不浅。
潘岳素来就深为嫌恶孙秀的为人,深知其不但奸险、狡黠,惯会投机奉迎,而且又是极端好色之徒,故而一直都对他不屑理睬,更不屑与之相交。所以此番,尽管回头看罢多时,潘岳也并未答语、还礼于孙秀,而是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后,转头打马就要上路启程。谁知那孙秀非但没有气恼,反而面上更刻意地多加了几丝笑容,提马到潘岳的马前,再次抱拳一礼言道,“安仁贤弟果然年轻气盛,秀闻贤弟将要去到临沂侯府上任太尉掾,特来恭喜贤弟、恭送贤弟,贤弟飞黄腾达之日,一定要记着,多多提拔一下愚兄才好哇!”
“哼,我若如你一般为人,早晚必定‘飞黄腾达’,只可惜我不是你,……”潘岳说完,再不与那孙秀过话,扬鞭打马,便和长兴一起,驰过府前大街,急急地奔上了去往洛阳的官道。
那孙秀剃头挑子一头儿热,热脸贴了回冷屁股,虽然心内恨恨、气恼得够呛,可面上却依然还是堆满了笑容,回转身来,接着向潘岳的母亲说了些极其好听的拜年话后,便告辞回去了。
数日之后,潘岳便到达了洛阳的临沂侯府,再次踏进了这座他曾经为了救墨菡出狱,而造次拜访过一回的五等爵豪华大宅。
贾充字公闾,平阳襄陵(今山西襄汾东北)人,曹魏豫州刺史贾逵之子。贾逵本是曹魏的忠臣,可他的老来子贾充,却背其道而行之,成了曹魏的逆臣,司马氏的走狗。
当年其父贾逵病死后,贾充便承袭了父亲阳里亭侯的爵位,入仕曹魏,任尚书郎。
后来,他参大将军司马师军事,随司马师前往乐嘉城,讨伐毌丘俭和文钦发动的叛乱。平叛过程中,司马师因病势严重,返回许昌,留贾充督领诸军。战后,司马师即因病逝世,其弟司马昭在傅嘏的安排下,回洛阳接掌权力,贾充则被派遣,留在许昌监诸军事。
司马昭接掌大将军的权力后,任命贾充为大将军司马,转右长史。当时司马昭新掌朝政,因怕方镇的将领有异议,便派遣贾充到征东大将军诸葛诞那里去探听虚实。贾充试探诸葛诞说:“洛阳的贤人们,都同意皇帝禅让,这您是知道的。您认为如何?”贾充的言语遭到了诸葛诞的厉声指责:“你不是贾逵的儿子吗?你世代受曹魏的恩惠,怎可以辜负国家,欲将曹魏江山给了人?这话我根本听不下去。如果洛阳皇帝有难,我会力搏一死。”贾充沉默不语,回去后便对司马昭进言道:“诸葛诞在扬州,早有威名,能得人死力。看他略显规模,日后必然反叛。如今征讨反而是小事,若事情迟了必惹大祸。”
司马昭在甘露二年征诸葛诞为司空,但诸葛诞还是反叛。司马昭派大军征讨诸葛诞之时,贾充献计,用深沟高垒可克敌方的锐兵。司马昭用其计,寿春被攻陷后,司马昭登垒,奖赏犒劳贾充。平定了诸葛诞的叛乱之后,司马昭先回洛阳,留贾充处理南方的事务。贾充因功,进封宜阳乡侯,不久迁廷尉,后转任中护军。
甘露五年(260年),魏帝曹髦因忿恨司马昭独专朝政,集合了宫里的卫兵和一些奴仆,鼓噪着从永宁宫出来,直奔止车门。他自己拔出宝剑,挥在手中。屯骑校尉司马伷,在东止车门遇到曹髦的军队,曹髦左右之人怒声呵斥他们,司马伷和他的兵士,便都吓得转头逃走了。
曹髦带着人到了南阙,只见贾充带着兵士数千人前来迎战。曹髦亲自用剑拼杀,称有敢动者灭族,众人感到和皇帝打仗非同小可,都准备逃跑。跟随贾充的太子舍人成济问贾充说:“此事该如何处置呢?”贾充回答说:“司马公养着你们,就是为了今日!这还用问吗?”成济听了这话,壮大了胆子,便上前弑杀了皇帝曹髦。曹髦死后,司马昭会集群臣,商讨该如何交代此事件,大臣陈泰建议,应诛杀主谋行刺的贾充,司马昭不愿意,便只诛杀了成济兄弟二人。曹奂随后便被立为了皇帝,贾充则被司马昭进封安阳乡侯,统领城外诸军,加散骑常侍。
伐蜀之战中,贾充以中护军假节、都督关中、陇右诸军事,到汉中驻守,参与平定钟会谋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