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珩仍是不语,只是独自思索着。
吴柒左右看看两个闷着不吭声的人,想到消息传回大宅时,宋乐珩就让江渝守着宋流景,不准宋流景上山,也不准宋流景外出,这确实有些奇怪。他琢磨少顷,费解道:“申时二刻这死小孩人在邕州,不可能出现在后山的。除非他是妖怪还差不多。”
宋乐珩没接吴柒的话,看向温季礼,道:“平南王府的子母蛊,温军师早已看出是谁了,对吗?”
温季礼此番没有隐瞒,稍是颔首。
宋乐珩又道:“不是说子蛊的身上带有剧毒,旁人不可接近,为何他没有?”
“此点,我亦不知。”温季礼如实道:“我与督主说过的,南苗蛊术,甚少外传,因而尚有许多秘密不为外人道。”
“那柒叔当时中蛊,与他有关吗?”
吴柒愈发不明白:“不是,你们到底在说谁?我中蛊和谁有关?”
温季礼道:“据吴使君当时的经历,应当是杀刘氏引起的。再者,我说过他很聪明,他既想留在督主身边,就不会无缘无故动督主的人。”
“那一日,你我在小筑
遇上蛊虫,他是想杀我,还是你?”
“我。”温季礼答得干脆,然后又加了一句:“督主应该清楚,他为何想杀我。”
宋乐珩:“……”
吴柒:“不是,你们究竟在说谁?能不能别打哑谜了!说点人话行不行!”
两人果然不再打哑谜了,干脆都不吭声了。寂静室内,只有风声穿堂过,撩起那一根被斩断了还悬在横梁上的白绫。雨点打落窗框,浸得满室潮气。
“督主想要怎样的答案?想弃他?还是想杀他?”温季礼轻声问出这一句。
吴柒听不懂,又见两人不给他解释,气冲冲地暗骂了一声,拿上蓑衣出了屋子去。
宋乐珩默然良久,手指抚着那信封,道:“我大致都想通了。当年宋含章欠下风流命债,对方为了报复,把这子母蛊种在了我娘亲身上。正逢阿景出生,阿景……便成了子蛊的宿主。这么些年,他因为这子母蛊被关在后院,我娘亲也因这子母蛊受尽宋含章的白眼。宋含章将她送去白莲教,自然也留不得阿景了。可惜宋含章没想到,阿景给全府的人都种了蛊毒,娘亲一走,反而是自食恶果。你方才在大宅的时候说,阿景今日入邕州一事,是聪明之举,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温季礼轻轻摇了摇头:“我是认为,他今日所为,有其目的。但这目的,无真凭实据,不能妄言。”
“那你说,这条路,是我娘亲自己选择的吗?”
“是。无论旁人有何作用,督主的娘亲既然留书,除非这书信作假,那便是她自己所选。”
宋乐珩不再言语。
裴薇说过的,子母蛊的恩怨应该终结在上一代人。她这是为了保护宋流景,让宋流景自此以后不再受子母蛊的困扰。
低低叹了口气,宋乐珩将书信收进了袖口里。她心中再是痛惜,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沉浸在悲伤中。刚要起身,不想伤口扯着一疼,人又跌回了凳子上坐着。
温季礼扶了她一下,皱眉道:“今夜督主还是好生休息吧。你尚在发热,再多的事,也要养好了身子,方能筹谋。”
宋乐珩想说先去看看裴老爷子,被温季礼拒绝了。两人一道下了山,温季礼便把人拘在房间里,要宋乐珩先顾好自己。宋乐珩清创那会儿本就疼了个半死,上山一趟更是心力交瘁,左右没扭得过温季礼,倒在床上没多久就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睡梦。
这一觉,宋乐珩做了好些零零散散的梦。一开始,是梦到她现世里没有任何记忆的母亲。那只是个很模糊的轮廓影子,但宋乐珩知晓,那就是她的母亲。而后,这影子渐渐清晰起来,成了裴薇的模样。
她又梦到旧年离开王府时的那场雨,梦到裴薇站在屋檐下,含泪送她远去。
只是,这一回,她说的不再是——
阿珩,你要等着娘亲,过几日,娘亲和舅舅就去凌风崖接你。
这一回的梦里,裴薇说——
阿珩,你走吧,要走得远远的。不要像娘亲一样,被困住了。
……
梦尽的时候,天光泛了白,宋乐珩依稀听到了屋外温季礼和吴柒的谈话。
“她已经退热了,现下正睡着。灵堂那边没什么事的话,让她再多歇一两日,以免伤情反复。”
“我倒是想让她歇着。就是那死小孩……简直是个犟种!昨个儿夜里就在灵堂跪着,这跪一日一宿了,饭不肯吃,水不肯喝,你也看到的,他身上还有伤,再这么跪下去,搞不好得跟他娘一块儿睡棺材里头。老爷子见他要活活跪死在棺材前,更伤心,早上才醒,将将又晕了。我看这一家子能不能熬过去都不好说。”
“他既不肯吃,便不用勉强,人没那么容易饿死。”
“哎你这话说的,左右是个娃儿,真不吃饭,伤怎么好?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给他死去的娘交代?”
吴柒焦烂了一张脸,正挠着头发,房门便打开来。宋乐珩披衣走出,脸色比起昨日红润了些,只是病容未除,唇色依然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