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如张了张嘴,想说自己还有未竟之事,还有“赤焰雷”的后续需要处理,但看到父亲眼中真切的担忧与后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此刻争辩无用。
沈文正看着女儿沉默顺从的模样,心中稍安,但另一件更沉重的心事却浮上心头。
他挥退左右侍女,厅内只剩下父女二人。
他踌躇片刻,脸上带着难以启齿的纠结,最终还是低声问道:“如儿……为父近日……在衙门里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他观察着女儿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他们……他们都说你……有了身孕?这定然是那些小人嚼舌根,污你清白!你告诉为父,是不是假的?若是假的,为父拼着这官职不要,也定要揪出造谣之人,为你澄清,还你清白!”
芳如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终究来了。她想起昨日在白虎节堂,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被迫承认有孕的情形。此事,已无法再隐瞒父亲了。
她垂下眼睫,避开父亲殷切期盼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爹……外面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女儿……女儿的情况有些复杂,但……但好像……确实是有孕了。”
“什么?!”沈文正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精心教养、引以为傲的女儿,竟真的……未婚先孕!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是……是谁的?”沈文正的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颤抖,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可能,是哪个登徒子,哪个混账东西,竟敢如此欺辱他的女儿!
“你告诉爹,是谁?是不是有人强迫于你?!”他宁愿女儿是受了欺负,也好过自愿做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
孩子是谁的?芳如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她几乎能百分百确定,腹中骨肉是皇帝周凌的,是上一世纠缠留下的意外之果,随着她的重生一同来到了这一世。
可这真相太过荒诞离奇,如何能对父亲言说?
看着父亲因担忧愤怒而涨红的脸,芳如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与愧疚。
她不能说出周凌,那会将沈家卷入更深的漩涡;她也不能随意攀诬他人,那会害了无辜。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茫然:“女儿……女儿也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三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沈文正的心口。
他瞬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他看着女儿苍白脆弱、泪流满面的模样,原本滔天的怒火被更深沉的心疼与悲凉取代。
他可怜的如儿,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连那欺辱之人是谁都不敢说,或是不愿说……
巨大的打击过后,沈文正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走到女儿身边,不再追问,只是用那双布满薄茧、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罢了……罢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他长长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不管这孩子是谁的,你都是我沈文正的女儿。既然他已经来了,那……那爹就养着你们。爹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养你和你……和孩子一辈子,还是养得起的。以后,就在家里,爹护着你们。”
听着父亲这近乎悲壮的承诺,芳如的泪水终于决堤。
她扑进父亲怀里,如同幼时受了委屈一般,哽咽着,重重地点头:
“好……爹,我听您的。”
更深露重,沈府内万籁俱寂,唯有巡夜更夫敲梆的声音隐约传来。
芳如躺在梨花木拔步床上,辗转难眠。
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纱布下的肌肤传来阵阵刺痒。但她心头的烦扰,远比这皮肉之苦更甚。
她将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如初,却已经成了她命运的转折点。
这个孩子,绝不能留。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就像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想起前七世被囚禁在深宫的日子,那些金碧辉煌的牢笼,那些永远逃不脱的视线,还有周凌那双执拗到令人窒息的眼睛。他把她当作笼中雀,用最华贵的牢笼囚禁她,用最温柔的言语束缚她。
可这一世,似乎不一样了。
她仔细回想着今日在暗香阁的一幕幕。
她被黄江刺伤时,周凌明明看见了,却连一步都没有向她走来,反而毫不犹豫地去追捕逃犯。
这在前七世是绝无可能的事,从前哪怕她只是擦破一点皮,他都会紧张得如同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