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狐白九擦干了眼角的泪,冷着脸出了院门。
门旁盛明希正咬着炊饼,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白九从他眼里读不出任何情绪,他这才发觉,他一直以来都小看了这个小少爷,少年人的心动倒是比他想象得更加持久,这冲动的愣头小子,倒是放得下自己的身段,但没有关系,他会叫郑青袖知晓男欢女爱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只有他……
盛明希扫他一眼,这人虽身世坎坷,但心思深沉,过于自我,不堪为友,留在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祸害,只希望他别再惹师姐烦恼。
他们擦肩而过,谁也没再看谁。
苏木打着哈欠坐到青袖身边,恹恹道:“那两个人互相翻白眼是什么意思啊?”
青袖刚把卢清远的信看完,她揉一把苏木乱糟糟的头发,轻笑道:“两个撵不走的人而已。”
苏木咬着糖糕没躲,切了一声,鼓着腮帮子道:“哪儿有这么简单?我看那个白九对你崇拜得很!还有傻大个子小少爷,对你也是毕恭毕敬。何青青,你了不得哦,要不然让人看到,人家得说你风流快活、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喽!”
搁在她头顶的手顺势照着她小脑袋拍了一下,把她原本就松散的发髻打得摇摇欲坠,苏木诶哟一声,控诉道:“我说得不对吗?”
“对个屁啊!”青袖对着苏木最是自在:“带着你个拖油瓶,我怎么风流快活?”
苏木抹一把散落在脸上的碎发,喜滋滋地并不生气,她就知道她青青姐不会抛弃她。
青袖没眼看她一脸傻样,起身取了木梳给她挽发,苏木喝了一口甜豆浆,开心得摇头晃脑,青袖又是一巴掌落在她脑袋上,她才老实了不少。拿起桌上展开的信,自顾自念起来:“哀启,翠云山卢闲鹤痛于桃花雪时寿终正寝……”
她越念声音越小,青袖帮她系好发带,解释道:“没关系,是老朋友的玩笑话罢了。”
这是一封报丧书。朝堂风云变幻,族中横生变故,卢氏之人罢官的罢官,免职的免职,云游的卢家九郎也不得不暂离翠云山,投身阔别已久的长安,为自己的家族绵延全力以赴。动身之时,仍觉不甘,所以为曾经的自己置下一场宾客寥寥的葬礼,之后拂袖将山水置之身后,昂首奔赴红尘。
卢清远啊卢清远,总是有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她仿佛能看到那个清瘦的书生在峭壁之上飞阁之中任由白纸纷飞,他喝下一口浊酒,哼唱着丧歌,为自己写下哀痛的悼词。落笔之时,他一定又会看着自己一手狂草一边不要脸地自夸,一边哀叹从此只能作那一板一眼的隶楷。
青袖摇着头无奈发笑,彼此都是过客而已,她不大在意地收了信。苏木顶着刚输好的双环髻晃着脑袋照着水盆开始臭美,青袖一个弹指过去,她欸哟一声被溅了一身水,气呼呼地像炸了毛。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去把碗洗了!”
苏木嘟嘟囔囔干活去了,青袖躺在摇椅上,眯眼看着渐高的日光,眼皮开始发沉,睡意慢慢袭来。
她并未睡死,她听得见苏木碗筷磕碰声,听得见盛明希走进和苏木说话,也听得见院墙外白九徘徊然后在墙上涂写着什么,可眼帘隔开白光,漫无边际的暗黑之中她沉入一个荒唐的梦。
百里霜没有死。他们于月下初识,又于月下定情,情至深处,他们许下永结同心白首不离的誓言,百里霜备下聘礼前去黄粱镇提亲。
他仪表堂堂,温柔和善,父母对他甚是满意,父亲喝着他送来的好酒,笑言道:“大夫好啊,以后咱们有个头疼脑热,倒是不用麻烦别人了!”母亲把刚做好的红烧鱼端来,嗔怪道:“喝两口猫尿就开始胡言乱语,女儿女婿忙着呢,你少给他们添乱!”而百里霜呢?他在桌下握住了青袖悄悄伸过来的手,笑意盈盈:“爹娘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使出毕生绝学。只是我希望你们身体康健,百岁无忧,最好不需要用到。”
父母闻言自是欢喜。她偏要生事,咬着筷子不怀好意地问他:“那百里霜,你说这红烧鱼是你做的好吃,还是我娘做的好吃?”
百里霜笑而不语,那双总让她觉得熟悉的眼睛里温柔如水荡漾,如涟漪一圈圈散开,散在没有边际的湖海之中,像水融入了水,她周身软绵绵的,长舒一口气,幽幽醒来。
“苏木?”她眼睛睁不开,脑袋还是懵的。
“干嘛?”苏木没好气地问。
“买条鲤鱼去吧!等百里回来,叫他给我们做红烧鱼吃。”
突然就没了回音,青袖此时才真正醒来,她回头,看见苏木皱巴巴的又快哭了的小脸,一旁的盛明希眼神复杂静默无言,白九低头垂下眼帘难辨神色。
小院,摇椅,酣睡,都怪这薄日和煦,叫她恍惚以为仍是往昔。
她环视四周,物是人非,心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