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羽轲继续朗声道:“谢将军在边关之时,就曾受冉殿下点拨而避开致命的沙尘风暴。”
这句话一出,满座哗然。谁也没想到,冉重钧这个敌国质子,竟然在战场上救了大梁的将士!
这层过往一揭开,他原本作为质子的尴尬身份瞬间被拔高到了大爱无疆的高度,那些原本带着鄙夷与猎奇的目光,立刻转变为惊叹与敬佩。
靳羽轲见这招奏效,更是再次加重了砝码:“谢将军因担心冉殿下在边关遭遇不测,故而将他送往京城,托付于孤。孤深知其漂泊异乡,心中多有不安,又感念其救我大梁军民于水火之恩德,故而留冉殿下在皇宫之内,与他同食同寝,嘘寒问暖,只为不负谢将军所托,让他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城之中,也能有一丝安稳。”
听听、听听!照顾冉重钧可是谢蕴清这个“正宫娘娘”拜托他的!
“外间因此对我和他的关系有些传言,孤都听说了。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是捕风捉影,不堪入耳。”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与无奈,“孤本以为谣言止于智者,故而一直没有对谣言加以遏制。可是,孤贵为天子,若是连庇护一位救国恩人、澄清几句谣言都做不到,岂不可笑?”
最后几句话,他更是直接将冉重钧的行为定义为了“救国恩人”,这顶高帽一戴,谁还敢再对冉重钧指指点点?从今天开始,反对冉重钧就是反对皇帝的知遇之恩,就是与大梁的救命恩人为敌。
他可不是什么能被流言困扰的脆弱男子,而是一国之君。况且他行得正坐得端,岂容宵小之辈搬弄是非?
靳羽轲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逻辑严丝合缝,将一场确有依据的桃色绯闻,瞬间扭转成了一段君臣相得、国士相交的佳话。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靳羽轲这番话彻底镇住了。
他们看着那个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年轻帝王,再一次从这个病弱的瘦削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属于帝王的威严与气魄。
常遂安在暗处,眼中精光暴涨,几乎要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原本设想过无数种化解危机的方案,但无一例外都过于复杂,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他从未想过,当事人竟会用这样一种近乎于“阳谋”的方式,将所有的难题一一破解,甚至还反过来树立了威信,收拢了人心。
尤其是对冉重钧身份的重新定义,不仅将冉重钧定性为救国恩人,还将他说成是皇帝的至交好友,外界自然会以为两人深交的契机就是冉重钧的大爱无疆之举,从今往后,还有谁能置喙这两人的亲密关系?
这比任何辩解都来得有力,它直接将冉重钧从政治包袱,转化为了皇帝仁德与英明的象征。
更何况,这一切还是发生在帕沙使节的面前。
他们的王子可不是什么“质子”或是“谈判筹码”,冉重钧被扣押在大梁皇宫的把柄,也在靳羽轲那番话中被无声无息地化解了。
常遂安尽情欣赏着帕沙使节团的首领冉彦召的精彩神情,几乎忍不住要抚掌大笑。
爽,太爽了!这就是跟了一个英明神武的领导的感觉!
再难缠的敌人也要在大梁的皇帝面前败下阵来,这种极致的自豪感,自高祖去世后便再也没有感受到了。
常遂安在无人注意到的时机悄悄抹了抹眼泪,如果不是顾念着高祖的亲儿子已经魂归天外,他真想用今天的事告慰高祖的在天之灵……
而风暴中心的冉重钧,此刻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怔怔地看着靳羽轲,看着他那张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脸庞。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判断错得有多么离谱。
他以为靳羽轲对谢蕴清的执着是源于少年情深的执念,是帝王也无法摆脱的儿女情长;他以为靳羽轲对他的亲近,是出于对谢蕴清的移情或对质子的掌控。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谢蕴清回来后,他们之间无论有多少过往都会变得苍白无力,而他迟早要在亲人与真爱之间做一个痛苦的了断。
可现在他才发现,靳羽轲从一开始就没有被他的身份与恶言恶语影响,他从始至终都在透过他的表象认识他的心灵。
靳羽轲记得他在沙尘暴来临时救下了不熟悉沙漠环境的谢蕴清,甚至不惜当着帕沙使节和大梁官员的面将这件事和盘托出,也要为他洗清污名。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在靳羽轲眼中,只是一个符号,他是敌国的王子,一个用以要挟的质子,是他求不得的姻缘的见证。
他所有的骄傲、自尊,乃至对他的深情,在对方那看似冷漠的目光下,都成了可以被随意解读和利用的筹码。
他小心翼翼地防备着,用冷漠和尖刺武装自己,因为他害怕一旦卸下防备,看到的只会是更深沉的算计与轻蔑。
可靳羽轲此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一把温柔的刻刀,将那些他自以为是的标签一一剔除,露出了底下那个真实的,会救敌人于危难,也会因流言而烦恼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