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看他叫住顾从酌、原本还心怀希望指着温有材保住他们的官员们,此时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如遭雷击。
期盼、震惊,失望、愤怒。
曾有多少人为投入他麾下沾沾自喜,现在就有多少人悔不当初,嘶声欲骂,对上的却还是温有材暗含警告的眼神。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
忽然间,他们又想起常州府是谁说了算——是温家,至少在他们的记忆里,从数十年前起,就一直是温家。
即便他们入狱了、甚至死了,温家照样有办法将他们的尸首拖出来鞭打,照样有办法将他们的亲眷儿女都逼上死路。
恍惚中,孙通判后知后觉地想道:“这是对的吗?”
他们为了温家、为了温有材的利益鞍前马后,也在温有材的暗示下做过不少上不得台面的脏事,如今东窗事发,被推出来当替死鬼的、被毫不留情舍弃的他们,居然还要担心这种舍弃是否会殃及他们的至亲和子女吗?
这是对的吗?
在孙通判的印象里,他的所作所为挑不出错,奉承上官、替上官办事是为官的都默认的潜规则,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但此时此刻,他竟然对这条规则生出了怀疑,还对更多的东西生出了怀疑,他说不清那是什么,也找不出应对的法子,只隐隐觉得这种错,叫“不公”。
顾从酌作壁上观,直至温有材唱完这出戏,才颔首道:“温知府深明大义,既如此,本官便依你所言。”
他下令道:“将人带下去。”
宣判声落,黑甲卫即刻上前,无视了所有求饶与哭嚎,面无表情地将所有犯案官员全部锁拿入狱。
温有材做戏做全套,狠了心要当个铁面无私的好官,偏顾从酌这时候来了句“依你所言”,弄得好像是他非要将人抓紧狱中似的。
这样一来,被捕的官员即便没对他怒目而视,也是闭着眼,一副对他失望透顶的模样。
温有材面上不显,心下暗骂不已。但不得不承认,亲眼看着手下被拖走、不用被那样的目光盯着后,他竟然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
顾从酌还站在原地,温有材强压下心悸,凑出个谄媚讨好的笑容,凑近顾从酌,恭声道:“指挥使雷厉风行,为民除害,下官钦佩不已……府衙遭逢此变,诸多事务亟待处理,下官必定竭尽全力配合大人。”
温有材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自己凭着果断的“弃车保帅”和表忠心的言论,总算暂时稳住局面、保全自身。其余的,待他出去之后自然能去温府商议。
然而他正要告退,顾从酌却突地叫住他:“温知府,且慢。”
说句实在话,温有材现在对这个称呼都格外敏感。自打顾从酌来后,他每回听到这三个字,后边跟的都不是好消息。
“指挥使还有什么吩咐?”温有材站住脚,强笑着问道。
顾从酌站在一片狼藉前:“身为常州府知府,辖下官员如此大规模地贪墨枉法,你竟毫无察觉,是为失察;库房重地,看管不力,致使起火,险些损毁案卷,是为渎职。”
他偏过头,看向温有材骤然煞白的脸,一字一顿道:“依律,失察渎职,亦当停职查办。”
温有材急声:“不、不,大人……”
顾从酌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另外,此间诸多罪案,是否与温知府有关,尚需细查,在查明之前,只好先委屈温知府了。”
他一挥手:“将温有材一并拿下,押入大牢,听候审问!”
温有材五雷轰顶,不敢置信:“顾从酌,你、你竟敢……”
顾从酌替他说下去:“敢严惩不贷、追查到底?还是敢开罪豪门,与世家为敌?”
经他提醒,温有材色厉内荏地叫起来:“你可知我背后是中吴温氏,你今日动了我,便是动了温家,温家不会放过你!”
然而顾从酌闻言,非但没有忌惮,反而唇角微勾:“温家?”
温有材以为他是在权衡利弊,如同抓住转机,紧紧盯着他。
但顾从酌却缓步上前,逼近温有材,嗓音极冷地说道:“本官也挺好奇,温家此刻……还敢承认在你背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