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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龙游13（第1页）

春闱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贡院朱门重重合拢，将数千士子的命运暂时封存于那一片片墨香犹存的试卷之中。

京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朱雀大街上车马依旧川流不息，商铺幡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然而在这看似繁华太平的表象之下因帝王还朝春闱已毕而悄然绷紧的弦却并未松弛，反而在无声处愈发紧绷，仿佛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连拂过街面的春风都带着几分迟疑和冷意。

秦卿许踏着青石板路回到秦府，府邸门庭依旧气派，那对石狮子沉默地伫立着，却比往日更显冷清。

迈进高高的门槛，穿过影壁，庭院内静悄悄的，只闻几声清脆的鸟鸣。

母亲秦夫人近年虔心礼佛，此时正在后宅的小佛堂里诵经，木鱼声规律地轻响混合着淡淡的檀香幽幽地萦绕在廊庑之间，给这偌大的宅院平添了几分超脱尘世的宁静，却也反衬出一种人丁稀少的寂寥。

兄长秦渊澈早已从城中几处铺子巡查回来，并未像往常一样在书房核算账目，而是特意坐在花厅里，就着一盏氤氲着热气的明前龙井，慢慢翻看着一本厚厚的货品流水账册。

他眉宇间带着一丝商贾特有的、长期精打细算留下的疲惫与专注，但更多的是一种心不在焉的等待。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穿过庭院，他立刻抬起头，账本上的数字瞬间失去了吸引力。

见到弟弟秦卿许的身影出现在花厅门口，秦渊澈立刻放下账本站起身，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温和宽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回来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寻常问候，但那双与秦卿许颇为相似的眼里却盛满了细密的关切。

“看你这脸色，白的跟刚揭下来的宣纸似的，春闱最是耗神伤元，快别站着了，坐下歇歇。”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秦卿许的胳膊，将他按在铺着软垫的黄花梨木椅子里，亲手斟了一杯一直温在暖窠里的热茶，塞到他微凉的手中。

“先喝口热茶暖暖胃，灶上一直给你备着清淡的粥菜，一会儿就用点。”

“多谢大哥。”秦卿许低声道谢，接过那杯温度恰好的茶盏，温热的瓷壁熨帖着掌心，却似乎怎么也暖不透心底那片冰冷的担忧。

他依言呷了一口，清雅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开，却品不出丝毫滋味，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杯中载沉载浮的碧绿茶芽上，心神早已飞越了重重高墙。

秦渊澈在他对面重新坐下，没有立刻追问考试细节，只是沉默而仔细地观察着弟弟。

他是看着卿许长大的，这个弟弟自幼聪慧过人，心思却比常人更重，什么事都习惯压在心底。

自江南道那趟险死还生的钦差之旅归来后，他明显感觉到弟弟变了。

具体说不上来，但那份属于年轻人的跳脱意气几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郁，眼神里时常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那是一种见过真正风雨和生死后的痕迹。

此刻弟弟虽然安静地坐在面前，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捧着茶盏却不自觉收紧的手指，都泄露了他平静外表下汹涌的不安。

“是在担心……”秦渊澈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语气里充满了了然与深切的忧虑。

“宫里那位？”

陛下病重还朝，入住戒律森严的斋宫，虽明旨不得打扰，但消息如同渗过筛子的细沙，早已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悄然流传。

他经商往来结交甚广耳目灵通，自然比寻常百姓知道得多些。

更何况，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家弟弟这颗心，恐怕早已不由分说地系在了那九重宫阙之内，系在了那位年轻却病骨支离的帝王身上。这并非他窥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而是一种血脉相连的直觉，一种对弟弟自江南归来后种种魂不守舍、欲言又止的深切感知和忧虑。

秦卿许握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低沉：“斋宫清苦，陛下龙体未愈，我……”话语戛然而止，后面是无尽的忧思与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