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有利可图,必将热爱生活的这片土地,等到三年轮戍期满,就调查他们的意愿,不愿意的依照官方制度遣返原籍,愿意把家人接到边疆的,由国家发给特别过所文书,沿途衣食由地方官府供应,开垦的荒地永归士兵所有。”
“如此几年,繁衍生息,边疆人口臻于鼎盛,国家直接控制的兵员也将大额增加,不必依赖节度使专兵。”
李泽听完非常高兴,发自内心地从御座上走下来,拜谢李泌,真诚地说:“朕相信先生,亦与先生所见略同,这样的话,三五年之后,人口丰盈,天下也能达到太平。”
李泌与他一拜,叹息一声,摇头说:“非也。”
李泽询问:“先生何故突然如此悲观?”
李泽再度坐下,亦请他坐下,李泌深思熟虑之后,用谦卑的眼光恭敬地看着陛下,再三斟酌才道:“如果这三五年不能给边疆提供一个和平的外部环境,大规模战争一旦降临,则前功尽弃,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毁于一旦。”
李泽已经大致猜到他要说什么,他还是说:“先生请讲,朕愿闻其详。”
李泌知道他厌恶回纥人已经很久,不好贸然开口,此刻得了他的允许,出于为国家计长远的目的,才将心中所想尽数道来:“振武军与回纥人的纠纷,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李泽的眼神带上了一些一国天子的倨傲,他不悦道:“回纥人也屡次屠杀唐朝百姓,回纥可汗怎么处理回纥人,朕就怎么处理振武军。”
“当然了,回纥此次损失惨重,朕也并非要全然偏袒振武军,回纥可汗既然屡次向朕索要李非,朕就打算代替他处理这个罪魁祸首,”
“就免去他的节度使身份,让他回来当太仆卿。”
李泌道:“这样的话,会招来回纥的报复。”
李泽脸色转而严肃,责问道:“朕一直以为先生大义,难道心里竟也惧怕回纥不成?”
李泌就害怕他这样想,沉稳道:“不是,臣的所思所想,莫不是为了大唐。”
李泽冷傲肃然地说:“先生请尽言。”
李泌起身对着他,对着天地三跪九叩,一边祈求他能赦免自己让国人忍辱负重的罪过,一边坚定不移道:“陛下这样处理振武军可以,但是一定要给回纥人补偿,安抚他们,”
“在这三五年之间,不可与回纥交恶,”
“西边联合大食、天竺,北边联合回纥,然后善待徐学士带回来的南诏使者,妥善利用,让他们回去说服南诏的国王异牟寻,南边联合南诏,同时牵制吐蕃。”
“这样唐朝最大的敌人吐蕃将四面受敌,在我国得到发展的时候,吐蕃的力量正在受到削弱,陛下既能分出更多精力围剿河北道的叛军,边境开荒政策也能收到效果。”
“三五年之后,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
——
大历一年春季一月,剑南道与吐蕃王国相连结的边疆地带,景色尚有些荒芜,气候也依然如同冬季那般寒凉。
唐朝入吐蕃的使者穿着汉民服饰,持旌节,进入雅州康定,此时吐蕃军正与西川剑南战区的士兵连番小规模交战,彼此试探,刚刚达成短暂的和解。
在陇右道的河曲地区,朔方兵团、河东兵团联合从中原黄淮地区调拨过来的防秋兵,与吐蕃宰相契钦赞率领的吐蕃军主力之间的战事,亦是如火如荼,难分胜负。
徐回和其他的入吐蕃使者,在康定的驿站下榻,焦急而漫长地等待着一个机会。
据雅州当地的民兵报告,不久前从吐蕃军那里救回来一批人质,听他们所言,吐蕃人适应不了唐朝春季的气候,军队里面瘟疫蔓延,死伤大半,人人莫不思乡情切。
“倘若不是如此,以吐蕃人的凶残,怎么会轻易罢休?”
那个跟他年纪一般的民兵,穿着单薄的衣衫,露在草鞋外面的脚趾,红肿皲裂,他的肤色黝黑,眼睛又大又圆,亮得像天上的星星,饱满的红唇似乎覆着一层雅州雪原上的严霜,带着一种神性的悲悯。
有一瞬间,徐回觉得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吐蕃雪域上面供奉的佛祖金身,高山上吹过的有形的荒风,是围绕着神明漫天飞舞的白色丝绸。
他十天前已经封了文书交给驿站的驿员,再过不久这封文书就会到达长安,呈给陛下御览。
吐蕃人拒绝唐使入境,依照规矩,唐使要留在原地待定,得到官方许可后即可返还。
可是他们迟迟没收到任何返还的命令。
民兵是羌族人,不会说汉语,幸好徐回渊博多识,他不仅能听懂剑南沿途地区几乎所有民族的方言,甚至还能用简单的词语和标准的音节,与他们进行流利对话。
他是如此儒雅,好看,矜持而文质彬彬,自重又不失随和,见到他的异族人,但凡向他看上一眼,都会感到一种不言自明,心照不宣的惊艳。
他给人以使命感,似乎背负着上天独特的偏爱。
猎猎作响的篝火旁边,民兵接着叹气:“然而这还不算,他们撤退的时候,一定是唐民最惨的时候。”
“徐大人,你知道吗?他们求和,稍微一缓过劲来,就会一边抢劫一边从唐朝的疆土上撤退,春季的小麦会被他们收割完,吐蕃人占领了一个冬天的城池,那里有很多唐朝的百姓,男男女女都不能回来,老弱的人会被全部屠杀,我们的兄弟姊妹全部会被吐蕃人掳掠,”
他已经见多了,但是每次提及,还是不免哽咽,“到了吐蕃,他们会怎么办?永远为奴为婢吗?”
康定像他这般年纪的少年,只要没有残疾,全部被征召入伍,自备干粮军器,被编入非正规军队,做正规军队的补充,平时维持边境治安,必要时一样要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