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日……除了梦见江南……就是梦见……我们在王府……花园里……聊天……弹琴……读诗词……”
她的目光渐渐飘远,声音也越来越微弱,脸上浮现出一种纯粹的愉悦,喃喃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了那句让我肝肠寸断的话:
“当时……只道……是……寻常……”
话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不可闻。
那只一直被我紧紧握住的手,失去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轻轻地从我的掌心滑落,软软地垂搭在床沿。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兰殊?兰殊!”
我不敢相信地轻唤,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兰殊再也没有回应我。
“太医!太医——!”我猛地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冲向殿外,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绝望。
守在外面的太医慌忙涌了进来,手忙脚乱地探脉息,翻眼睑,最终,院判沉重地跪倒在地,声音艰涩:
“皇后娘娘,您节哀。纯贵妃娘娘薨了……”
薨了……
世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色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
我僵立在原地,四肢百骸的血液瞬间凝固成冰,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我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灼烫地滚过脸颊,却带不起半分暖意。
“娘娘!”沉香带着哭腔的惊呼穿透了屏障,她冲进来,及时扶住了我马上要瘫软下去的身体,却支撑不住我瞬间崩塌的世界。
三十年了。
整整三十年的光阴,从昭平二十五年初秋,裕王府后花园关于《花间集》的偶然交谈开始,到如今,在这冰冷的未央宫内,生死相隔,天人永诀。
记忆如同决堤的潮水,不受控制地在我脑海中奔涌——
裕王府花园里,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斑驳洒下,池中游鱼悠然,她为我描绘着江南的烟雨朦胧,教我辨识着词牌的平仄韵律,共同偷得浮生半日闲。
还有漫长的毓金宫岁月里,无数个我们一同在未央宫或是我的长乐宫度过的午后,炭火噼啪,茶香袅袅。我们或对坐手谈,或各自安静地看着书,抑或只是听着窗外风雪,不必步步为营、不必揣度圣心,说几句无关权势、只关风月的闲话……
我是辅国公府的女儿,是裕王的侧妃,是大荣的继后,可只有和兰殊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景羲和。
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常,那些我曾以为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白发苍苍的琐碎时光,如今成了最残忍的走马灯,在我眼前飞速闪过,鲜活得触手可及,却又在我试图去触碰的瞬间碎裂,再也拼凑不回。
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七个字狠狠地剜进我的心脏,痛得我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瘫倒在沉香的怀抱里,泪如雨下,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恸哭在胸腔里剧烈地冲撞。
你走了。
带走了这冰冷世间我唯一的知己,带走了我最温暖最坚实的依靠,也带走了这四方宫墙内,唯一一片能让我安然栖息的灵魂净土。
长夜漫漫,深宫寂寥,世间再无苏兰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