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夜,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裹进纯白的绒毯里。天快亮时,雪势才渐渐小了,只剩下细碎的雪沫子,在风里打着旋儿,落在实验室的窗玻璃上,轻轻化掉,留下蜿蜒的水痕,像谁用指尖画的画。
冬以安是被冻醒的。他往夏栖迟怀里缩了缩,鼻尖蹭到对方颈窝,闻到熟悉的雪松香混着烤红薯的甜,那是昨晚留在衣料上的味道,温暖又踏实。夏栖迟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带着刚醒的沙哑呢喃:“冷了?”他伸手摸了摸冬以安的后颈,指尖带着点凉意,便把搭在一旁的毛毯拉过来,严严实实地裹住两人,“再睡会儿,天快亮了。”
冬以安没睁眼,只是往他怀里钻得更深,像只贪恋暖窝的猫。他能清晰地听见夏栖迟的心跳,隔着薄薄的睡衣传来,沉稳有力,一下一下,像在敲打着时光的鼓点,让人莫名安心。实验室里很静,只有香氛仪还在轻轻运作,发出细微的“嘶嘶”声,樱花与薄荷的雾气在空气中缓缓流动,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白,像一层温柔的纱。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渐渐透出鱼肚白。夏栖迟先醒了,他没动,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睡得安稳的人,冬以安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尖微微泛红,大概是夜里有点着凉。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排睫毛,触感柔软得像羽毛,引得冬以安在梦里轻轻蹙了下眉,往他怀里又靠了靠。
夏栖迟低笑一声,收回手,目光落在窗外。雪后的樱花园美得像幅水墨画,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厚厚的雪,勾勒出遒劲的轮廓,偶尔有风吹过,枝头的雪簌簌落下,扬起一片细小的雪雾,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远处的山坡也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丛倔强的枯草,在寒风里摇摇晃晃,倒像是水墨画里特意点上的几笔焦墨。
“醒了?”冬以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软乎乎的。他睁开眼,正好对上夏栖迟温柔的目光,脸颊微微发烫,赶紧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雪停了?”
“嗯,停了。”夏栖迟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的温度让冬以安的耳尖更红了,“外面的雪积了很厚,等会儿去堆个雪人?”
冬以安眼睛亮了亮,像被点亮的星星:“好啊!堆个大大的,还要给它戴你的围巾。”
夏栖迟低笑:“我的围巾可不能给雪人戴,回头冻坏了怎么办?”他故意逗他,看着冬以安气鼓鼓的样子,觉得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软得一塌糊涂。
“那……那就用我的手套!”冬以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双毛茸茸的手套,是张妈给织的,米白色的,上面绣着两只交缠的藤蔓,“你看,这个戴在雪人手上,肯定好看。”
夏栖迟接过手套,指尖拂过上面细密的针脚,点了点头:“确实好看,我们的雪人一定是整个樱花园最时髦的。”
两人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起床,夏栖迟去热了牛奶,又煎了荷包蛋,煎得边缘微微焦脆,蛋黄是半流心的,用小勺轻轻一戳,金黄的蛋液就流出来,裹着面包吃,香得让人眯起眼睛。冬以安吃得急,嘴角沾了点蛋液,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猫,夏栖迟伸手替他擦掉,指尖的触感柔软,带着点温热的湿意。
“慢点吃,没人抢。”夏栖迟的声音里满是笑意,自己盘子里的荷包蛋却没动,全给冬以安分了过去,“多吃点,等会儿堆雪人要用力气。”
冬以安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你也吃……”他拿起一个煎得最焦的面包边,递到夏栖迟嘴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夏栖迟无奈地张嘴咬住,面包边带着点焦香,混着冬以安指尖的温度,竟觉得比平时吃的任何点心都香甜。他嚼着面包,看着冬以安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忽然觉得,所谓的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了——窗外有雪,身边有你,早餐冒着热气,连空气里都是甜的。
吃完早餐,两人裹得严严实实出门。雪果然积得很厚,没到小腿肚,每走一步都要用力拔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踩在脆生生的糖霜上。冬以安兴奋地跑在前头,踩出一串深深的脚印,又回头朝夏栖迟招手:“快来呀!这里的雪最干净!”
夏栖迟跟在后面,看着他像个孩子似的在雪地里转圈,裙摆扫起一片雪雾,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想起高三那年冬天,也是这样一场大雪,冬以安也是这样在雪地里跑,回头朝他笑,阳光落在他脸上,比雪还亮。那时他就想,要是能一直这样看着他笑,该多好。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愿望竟然真的实现了。
“你看!我堆了个雪团!”冬以安举起一个圆滚滚的雪团,朝夏栖迟扔过去,雪团在他胸前炸开,溅起一片细碎的雪沫。
夏栖迟笑着躲开,弯腰抓起一把雪,也捏了个雪团扔回去,正好打在冬以安的帽子上,雪沫落进他的脖颈里,引得他尖叫着躲远,笑声像银铃一样在雪地里散开。
两人闹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正经堆雪人。夏栖迟负责堆身子,他力气大,很快就堆起一个高高的雪堆,像座小小的雪山。冬以安则负责滚雪球做脑袋,他滚得很认真,鼻尖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雾,又很快散开。
“够大了吗?”冬以安抱着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雪球跑过来,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冒了层薄汗,在冷空气中很快凝成白霜。
夏栖迟赶紧接过雪球,稳稳地放在雪人的身子上,笑着替他擦了擦汗:“够大了,再大就扛不动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两颗黑纽扣,是从自己衬衫上拆下来的,小心翼翼地按在雪人脸上做眼睛,又找了根胡萝卜做鼻子,红彤彤的,很是俏皮。
“还差胳膊!”冬以安想起自己的手套,赶紧掏出来,分别插在雪人的两边,“你看,是不是很像在挥手?”
夏栖迟看着雪人戴着毛茸茸的手套,歪着脑袋,确实像在跟人打招呼,忍不住笑了:“像,像在欢迎我们呢。”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红绸带,是上次庙会买的,一直没舍得用,此刻轻轻系在雪人的脖子上,“这样更喜庆了。”
冬以安看着雪人,忽然抱住夏栖迟的胳膊,脸颊贴在他的袖子上,声音软软的:“真好。”
“什么真好?”夏栖迟低头看他,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都好,”冬以安抬起头,眼里映着雪光和夏栖迟的影子,“雪好,雪人好,你也……很好。”他说得有点结巴,却格外真诚,像把心掏出来放在雪地里,晒着最干净的阳光。
夏栖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伸手把冬以安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闻着他发间淡淡的薄荷香,声音低沉而认真:“有你才好。”
两人就那样抱着站在雪地里,雪在脚下咯吱作响,风里带着清冽的气息,远处的实验室亮着暖黄的灯,像个温柔的港湾。冬以安忽然想起V010奶奶说的话:“好的感情啊,就像老棉袄,看着不洋气,可天越冷,越能焐热身子,贴心得很。”以前总不懂,现在才明白,那些看似平淡的陪伴,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关心,就像这老棉袄,平时不觉得有多特别,可到了最冷的日子里,才知道有多珍贵。
“对了,”冬以安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几颗饱满的种子,“这是昨天从樱花园深处挖来的,张妈说这是晚樱的种子,要在雪地里埋一埋,来年春天才能发芽。”
夏栖迟接过玻璃瓶,对着光看了看,种子饱满得能看见清晰的纹路,像藏了整个春天的力气。“那我们找个好地方埋起来,”他笑着说,“就埋在雪人旁边,等明年春天,让它看着雪人开花。”
两人找了把小铲子,在雪人旁边挖了个深深的坑,把玻璃瓶放进去,又仔细地用雪埋好,还做了个小小的记号,是用两根交叉的树枝,像个小小的十字架,又像颗发芽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