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氛仪的“朝露”配方还在吐着雾,却忽然混进点铁锈味。冬以安正给晚樱幼苗换盆,指尖刚触到花盆边缘,就被夏栖迟猛地攥住——男人的掌心冰凉,指节泛白,像攥着块烧红的烙铁。
“怎么了?”冬以安抬头时,撞进他眼底翻涌的阴翳。夏栖迟手里捏着张烫金请柬,边角被捏得发皱,“霍氏集团”四个字在恒温灯下泛着冷光,像条吐信的蛇。
“霍金斯教授的侄子,”夏栖迟的声音像结了冰,每个字都带着碴,“要在下周的学术晚宴上,展示‘复刻版’薄荷香氛。”他把请柬拍在操作台,溅起的香氛雾里,那行“核心配方源自冬以安早期手稿”刺得人眼疼。
冬以安的指尖猛地收紧,陶盆边缘的泥土簌簌落下。他想起三年前那场未完成的实验——当时霍金斯的侄子作为交换生,曾借走他的手稿抄录,还笑着说“只是参考思路”。那些被红笔圈住的薄荷提取参数,此刻竟成了别人堂而皇之的嫁衣。
“不可能。”冬以安的声音发颤,像被风揉皱的纸,“那是我们……”
“是我们没守住的东西。”夏栖迟打断他,转身时带倒了旁边的试剂架,玻璃瓶摔在地上,薄荷精油混着碎片漫开,清冽的香突然变得刺鼻,“我去处理。”
“等等!”冬以安抓住他的手腕,却被甩开。夏栖迟的背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白大褂下摆扫过花房,带落了片刚开的樱花,粉白的瓣落在恒温箱上,像滴凝固的血。
观测室的门被撞开时,V010正对着脑波图谱出神。看见冬以安泛红的眼眶,老人忽然叹了口气,转动轮椅从樟木箱里翻出个铁盒:“看看这个。”
盒子里是泛黄的实验记录,纸页边缘发脆,上面的公式却和冬以安手稿上的如出一辙。“我先生当年的研究,也被学生偷走过,”老人的指尖划过那行被划掉的签名,“对方用它拿了奖,在发布会上说‘这是我独立完成的’。”
冬以安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去找过对方,”V010的声音沉了沉,“回来时眼眶青了,却笑着说‘打一架也好,让我记牢了,真正的宝贝要藏在心里,不是写在纸上’。”她合上铁盒,金属扣发出闷响,“小安,有些坎要自己跨,别人替不了。”
傍晚的雨来得急,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夏栖迟回来时浑身湿透,衬衫紧贴着脊背,手里攥着份文件。“霍氏那边松口了,”他把文件拍在桌上,雨水顺着发梢滴在“补充说明”四个字上,晕开片墨痕,“承认参考了你的思路,但核心数据是他们‘优化’的。”
“优化?”冬以安抓起文件,指腹几乎要戳破纸页,“他们改了薄荷醇的配比,会导致过敏反应!”他猛地抬头,撞进夏栖迟躲闪的目光,心脏像被冰锥刺中,“你知道?”
夏栖迟别过脸,窗外的雨幕里,樱树枝桠扭曲着,像张狰狞的网。“我只要求他们注明出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学术圈就是这样,太较真会输得很惨。”
“所以我的研究,我的手稿,在你眼里就是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冬以安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的文件被撕成碎片,纸屑混着香氛雾飘起来,像场荒唐的雪,“高三那年你说‘要让你的研究发光’,都是骗我的吗?”
“我是在保护你!”夏栖迟的声音也炸了,伸手想抓住他,却被冬以安狠狠推开。男人踉跄着撞在花房上,玻璃罩发出刺耳的响,里面的樱花苗剧烈摇晃,花苞坠落在地,碎成一摊粉白。
“别碰它们!”冬以安扑过去护住花房,指尖被碎玻璃划破,血珠滴在营养液里,晕开朵猩红的花。他抬头时,眼里的光彻底灭了,“夏栖迟,你和他们没两样。”
这句话像把淬冰的刀,插进夏栖迟心口。他僵在原地,看着冬以安抱起花房冲进雨里,背影决绝得像要把这几年的时光都斩断在雨幕里。雨点打在他脸上,冷得像冬夜的雪,却比不上心里那阵彻骨的寒。
观测室的灯亮到后半夜。V010看着脑波图谱上紊乱的绿线,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先生也是这样把自己关在实验室,砸碎了所有的试剂瓶,却在天亮时抱着她说:“我想通了,真正的原创会生根,抄袭的只会烂在土里。”
雨停时,冬以安的身影出现在樱花园。他蹲在那株被雪压弯的樱花树下,指尖轻轻抚过树皮上的刻痕——高三那年,他和夏栖迟在这里刻下交缠的名字,当时夏栖迟说“这样就没人能把我们分开”。如今那“安”字被雨水泡得发胀,像在无声地嘲笑。
身后传来脚步声,冬以安猛地回头,却看见张妈提着食盒站在雨雾里。“小夏让我给你送点吃的,”老太太把保温桶塞进他手里,声音发颤,“他在实验室翻你的旧笔记,说要找出能证明原创的证据,手被碎玻璃划了,血流了半张纸……”
保温桶里的樱花粥还热着,甜香漫开来,却堵得冬以安喉咙发紧。他想起下午撕碎文件时,夏栖迟手腕上的绷带渗出血,当时只觉得解气,此刻却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心。
回到实验室时,晨光正刺破云层。夏栖迟趴在操作台上睡着了,手臂下压着叠泛黄的纸,是冬以安大学时的草稿本,上面的公式旁,有夏栖迟用红笔写的批注:“这里可以加薄荷酮,稳定性会更好”。男人的手背缠着纱布,渗血的地方和草稿本上的红批注重叠,像朵诡异的花。
冬以安的脚步顿住了。
操作台的角落里,放着个新的恒温箱,里面栽着株新的樱花苗,旁边压着张便签,是夏栖迟的字迹:“等你回来一起种,这次我一定小心,不碰掉花苞。”
香氛仪不知何时换了配方,“朝露”的清冽里,混进了点樱花的甜,像谁在笨拙地求和。窗外的雨停了,阳光穿过水汽,在地板上投下道彩虹,一端连着花房,一端落在夏栖迟沉睡的侧脸。
冬以安蹲下身,轻轻把那张便签塞进恒温箱。指尖触到玻璃时,忽然想起V010的话:“好的感情不是没裂痕,是裂了缝,还愿意往里面填阳光。”
他伸出手,想替夏栖迟把滑落的毯子拉好,指尖刚触到男人的肩膀,夏栖迟忽然睁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所有的愤怒、委屈、不甘,都在晨光里慢慢软下来,像被雨水泡透的纸,轻轻一碰就皱,却舍不得撕碎。
“粥……”冬以安的声音哑得厉害,“要凉了。”
夏栖迟的喉结滚了滚,伸手抓住他还在滴血的指尖,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的梦。“我错了,”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眶红得像兔子,“不该让你受委屈,更不该说那些混账话。”
晨光漫过花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受伤的指尖缠着同一块纱布,血珠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却在恒温灯的光晕里,映出点劫后余生的暖。
远处的雨雾里,晚樱的幼苗还在倔强地立着,新抽的叶尖沾着雨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在说:裂痕会有,但光总会照进来,像春天总会漫过寒冬,像我们总会找到彼此,在碎过的地方,长出更坚韧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