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莲姑在的地方,她就安心。
她听着隔壁悄无声息的,也不敢再和莲姑多说什么,看她脸色疲惫,气息虚弱,便为她掖了掖被角,悄悄地起了身,出了这间轻监的门。
门前并无人看守,芝月只觉气闷,顺着走廊一路出了轻监,置身在夜色之下,方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京师的夜上有云雾,下有烟水,昨夜下了一场雨,云雾里有湿润的清气。
想来也是奇怪,芝月在府中时,能依约听到诏狱这里传出来的鬼哭神嚎,可置身在这里,却只觉如深山枯井一般的静。
她从没有深夜还孤身在外的经历,此时不想崔家的人与事,反而有种抛却一切的孤勇。
若是带着莲姑就此走了,倒也痛快。
忽然又想到玉李还在府中受苦,令她的突发奇想束手束脚。
正愁肠百结时,她听到了轻监外的门动了一声,循声望去,沈墀推了门正出来,抬眼看过来,同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他坦然自若地注视着她,芝月却颤了颤眼睫,勉强没把视线移开。
“多谢缇帅。”
她谢他让莲姑与自己见面,谢他把二姨母支开,好让她与莲姑保存体面。
沈墀没有应声,只走到了离她三五寸的地方,靠在了游廊的廊柱上,望住了芝月。
“我是常州府人,听苏州话不算艰难。“戮桥户头”这四个字我倒是听懂了。”
芝月闻言,眼前一黑。
“江南十里不同音,即便同饮一江水,有些词的意思也大相径庭。”
她解释着,试图把这件事掩饰过去,“我的乳母不识笔墨,有时说话不假思索,若是说错了,还请缇帅大人有大量,轻轻揭过。”
她与沈墀近在咫尺,却仿若隔了一层云雾,影影绰绰的说不明白,也辩不清晰,不知道他计较了没,生气了没……
沈墀好像是打算把这一句话揭过,因为他开始说起了乐桥这个地方。
“乐桥我去过,日光炽烈,是问斩行刑的好地方。”
苏州人把乐说成戮,乐桥确实是行刑问斩的地方,戮桥户头这四个字,就是骂人该死的意思。
“那里人气旺,熙熙攘攘,前天头掉了,第二日就能渡化亡魂,再世为人。”她企图混过去,歪歪头,谈家常似地说着,“我的祖母在乐桥也开了一家点心铺子,可见那里是个千般好万般好的地方。”
沈墀的眼睛里闪过了笑,亮晶晶的。
“……你的眼睛果真进香灰了?”
好了,他真的在和自己一样一样地算账。
芝月强做镇定地点了点头,为了显得逼真,她还轻轻揉了揉眼睛,顺势把手里的小手炉向上托了托。
“你也看到了,这炉子里有陈年的香灰,方才迷住了我的眼睛,这会儿还难受着呢。”
她眯着眼睛,看沈墀往自己这里走近了一些,她略微慌了神,揉着眼睛的手僵住了。
沈墀在她头顶上方说话,声音自上而下地传进她的耳朵,像是从云端飘下来似的。
“我给你吹一吹。”
芝月心虚地向上觑他一眼,才发现他抱臂站着,微微俯身看着自己。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有神气。
“那你吹吹?”她鬼使神差地说。
眼前人就偏过头看着她笑了一下,“你可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