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官冗长而哀戚的唱喏声在空旷的陵区回荡,每一步流程都透着皇家的威仪与死亡的终结。萧祈依礼而行,跪拜,焚香,每一步都做得无可挑剔。然而,她的心却始终疼着,像是小刀不断的划着口子,一阵阵细密的疼痛蔓延至全身,润湿了眼眶。
棺椁中躺着的,毕竟是她的父皇。那个曾将她高高举起,笑声朗朗的父亲;那个会耐心教导她读书写字,让她立于朝堂之上高谈阔论的父亲。纵然后来,他的宠爱掺杂了太多的利用与算计,为了皇权,他不惜一次次将她推入两难的境地,甚至逼迫母后对霍长今下毒……可那些年少时真切存在过的温情,又如何能轻易抹去?
爱意,毕竟是真实体会过的;亲情,毕竟是无法割舍的。
“父皇……”她在心中默念,“女儿送您最后一程。愿您在那边,能放下这尘世间的执念与猜忌,安息吧。”
沉重的棺椁被缓缓抬上通往帝陵神道的巨大灵车,即将进行最后一段路程。就在这庄严肃穆的时刻,一个尖利而熟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骤然响起,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先帝遗诏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接旨!”
所有人骇然望去,只见陵园入口处,失踪多日的内侍监郑莲,不知何时竟出现在那里!他手中高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陛下遗诏!”郑莲的声音因激动而扭曲,他环视着震惊的百官,大声宣读,“皇后杨蘅若,牝鸡司晨,惑乱朝纲,其心可诛!太子萧凌,年幼不堪大任!皇位……并未传于萧凌!”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百官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目光在郑莲、皇后和长公主之间来回扫视。
杨蘅若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但她强忍着没有发作。萧祈却只是微微蹙眉,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反而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看着状若疯狂的郑莲。
“郑莲,”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骚动,“你口口声声说有遗诏,却只言皇位未传于凌儿,那么,父皇属意的继位之人,究竟是谁?诏书上,可否写明?”
若非写明,立嫡立长,无可争议!
郑莲被她问得一噎,他支吾着,试图将话题引开:“诸公请看!”他高举另一个册子,大声喝道:“此乃陛下亲拟‘殉葬名单’!霍长今其罪当诛,还有……”
“看来是没有写明了。”萧祈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既然如此,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郑莲慌不择言,那他手中的“遗诏”肯定就是仓促伪造,细节经不起推敲,只想利用群臣对“殉葬”的恐惧和皇位继承的不确定性来制造混乱。
今早孙固然来报,郑莲这些日子极有可能藏身于明乐殿,那是故去多年的贤妃娘娘的住所,因为犯了忌讳被封查多年,所以禁军排查也就忽略了此处。既然是藏匿宫中,那消息传播必然是流言所致,无实质证明,凭操控人心搅动棋局,这便足以证明此消息为假。
萧祈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直指郑莲:“郑莲,你盗窃宫禁,假传圣意,散布谣言,搅乱朝纲,更在先帝出殡之日,惊扰圣灵,罪无可恕!现在认罪伏诛,本宫尚可留你一个全尸!”
“你!”郑莲被她的气势所慑,又惊又怒,还想强行宣读那所谓的“殉葬名单”,试图再次煽动恐慌——
就在他张嘴的瞬间!
“咻——!”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速度快得惊人,裹挟着凌厉的杀意,精准无比地从郑莲张开的嘴巴射入,后颈穿出!
郑莲的呼喊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穿透自己喉咙的箭簇,鲜血汩汩涌出。他手中的“遗诏”无力地飘落在地,身体晃了晃,重重栽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郑莲倒地,众人才反应过来,骇然望向箭矢来的方向!
陵园外围的山坡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骑身影。当先一人,一身玄色轻甲,手持长弓,眉眼锐利,面容俊秀非常,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杀伐之气——正是霍长宁!
而他身旁,勒马而立,神色冷峻的,正是许青禾!
他们竟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萧祈心中一震,随即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霍长宁和许青禾在此,意味着霍家军的先锋至少已经接近京州,他们应该是轻装简从,一人双马,日夜兼程才能如此迅捷地赶到!
霍长宁一击得手,看也不看郑莲的尸体,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冲下山坡,直奔那飘落的“遗诏”而去!在百官惊恐的注视下,他手中长剑出鞘,寒光一闪,精准地挑起那卷明黄绢帛,内力一吐——
“嗤啦!”一声,那卷惹出无数风波的“遗诏”连同那份虚无的“殉葬名单”,瞬间被凌厉的剑气绞得粉碎,化作无数碎片,在风雪中四散飘零!
霍长宁勒住马,目光冷冷地扫过在场百官,最后与萧祈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随即调转马头,与许青禾一同立于陵园入口,如同两尊守护的门神。
萧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转身面向惊魂未定的文武百官,声音恢复了沉稳与威仪,清晰地传遍整个陵前:
“逆贼郑莲,假传圣意,扰乱国葬,现已伏诛!诸公亲眼所见,此等奸佞之徒,其言何足为信?!”
她目光扫过众人,见无人再敢异议,便沉声下令:“请先帝灵柩,入陵——!”
礼官如梦初醒,连忙高声唱和。哀乐再起,沉重的灵车在肃穆而略显诡异的气氛中,缓缓驶向那幽深的帝陵入口。
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郑莲尚未冰冷的尸体,也掩去了那场未遂的风波。萧祈站在陵前,看着父皇的棺椁最终消失在黑暗的墓道中,心中百感交集。
既然不明不白的开始了,那就不明不白的结束吧,史书工笔,我来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