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夏日的空气湿热,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林素言站在略显拥挤但整洁的小店里,目光频频飘向门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临近下午,阳光斜斜地泼洒进来,将门口那块写着“素言理发”的简单招牌照得发亮。
几年了?她有时会恍惚。当年几乎是身无分文地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逃离,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装着的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是一套用了多年、刃口依旧锋利的理发工具。
初到这座光鲜亮丽的南方大都市,人生地不熟,夜晚睡在廉价旅馆狭窄的床上,听着窗外陌生的喧嚣,心里满是茫然和对女儿的揪心牵挂。
幸好,她还有这双手,还有这门从学徒做起、浸淫了十几年的手艺,手艺人是饿不死的。
她省吃俭用,在别人的店里从早忙到晚,一点点攒着积蓄。直到今年年初,这家小店面原来的租客急转,租金还剩一年,价格还算合适。
几乎是掏空了所有,林素言终于盘下了这家小店。地方不大,装修也简单,比不上那些装修时髦、灯光晃眼的“造型工作室”。
但她靠的不是花哨的噱头,而是实打实的技术。剪发利落精准,烫染耐心细致,价格又实惠公道,一来二去,也积累了不少熟客,多是住在附近的街坊邻居和打工族,生意渐渐稳定下来,虽发不了大财,但维持在深圳的生活,已绰绰有余。
盘下店后,为了节省开支,也图个方便,林素言退掉了原先租住的狭小单间,干脆就住在了店铺的二楼。
一楼经营,二楼生活,逼仄了些,却也让她在这座城市真正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可以称之为“家”的角落。
而心中那个最深的结,始终是女儿丁一。当年抛下年幼的她独自离开,是林素言心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夜深人静时,愧疚和思念便如潮水般涌来,淹得她透不过气。
丁一性子倔,报喜不报忧,越是这样,她越是惦念。女儿高考结束,答应要来深圳看她,林素言已经偷偷开心了好多天。
为了迎接女儿,她提前好些日子就开始张罗。二楼那张旧床和硌人的床垫被她毫不犹豫地换掉了,买了新的,铺上柔软的凉席和干净的床单。
她盘算着,等女儿来了,干脆歇业几天,带女儿去世界之窗、锦绣中华那些地方转转,虽然她自己来了几年也没去过。
电话里,丁一总是劝她:“妈,你别太麻烦,也别耽误生意,我就想跟你待在一起,怎么都行。”
女儿越是懂事,她心里那份想要补偿的念头就越是强烈。
自从上次在派出所那晚之后,丁一与丁卫平的关系算是彻底形同陌路。来深圳的事,丁一自然不会告诉他,而他,大概也根本无暇、无力去管这个早已脱离他掌控的女儿。
在车站出站口,林素言踮着脚,在熙攘的人流中焦急地搜寻。当那个高挑扎着利落马尾的身影拖着行李箱走出来时,她的眼泪瞬间就决了堤。
几年不见,女儿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些了,褪去了孩子气,眉眼间多了几分坚毅和成熟,她抱住丁一,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一遍遍抚摸女儿的背。
“妈,都过去了。”丁一轻轻回抱住她,“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她顿了顿,语气故意轻松起来,“我饿了,中午在车上都没吃东西。”
林素言闻言,连忙擦掉眼泪,“好,好,妈带你去吃饭,回家,妈给你做你爱吃的。”
当林素言再次提起想歇业几天陪她逛逛时,丁一还是拒绝。
林素言起初不依,觉得女儿高考完该好好享受假期,但终究拗不过丁一的坚持,只好妥协。只有第二天,她硬是拉着丁一去逛了附近的商场,想给女儿买几身新衣服。
在一个首饰柜台前,丁一的脚步慢了下来,目光被玻璃柜下一条设计简约优雅的手链吸引,驻足看了许久。链子纤细,坠着一颗切割精巧的透明晶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林素言注意到女儿的视线,凑过去问:“一一,喜欢这个?喜欢妈就给你买。”她现在满心都是补偿,恨不得把最好的都捧到女儿面前。
丁一瞥了一眼价签——四千多。
她摇头,拉着母亲,“不要不要,看看而已,好贵啊,又不实用。”她推着林素言的肩膀,心里想的是,那条手链戴在沈心澜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一定特别适合。
白天,丁一在店里给母亲打下手。帮忙扫地、倒水,给等待的客人递上杂志,学着给妈妈递递剪刀、梳子。
常来的客人见了,都会好奇地问:“林师傅,这是新请的帮手?好靓女啊。”
林素言总是笑得合不拢嘴,骄傲地介绍:“是我女儿,放暑假过来看我。”
有人惊讶:“哇,看不出来你女儿都这么大啦!”
丁一便会搂住母亲的肩膀,笑嘻嘻地接话:“我妈长得年轻又漂亮,肯定看不出有我这么大的女儿了?”这几天林素言脸上总是带着笑。
晚上,母女俩躺在二楼那张新换的床上,吹着嗡嗡作响的旧空调,聊着分别这几年各自的生活。
丁一尽量挑着轻松愉快的事情说,那些与父亲争执、独自面对的艰难,都被她轻描淡写地带过。林素言听着,心疼又欣慰,只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
期间,来过一个男人,提了不少时令水果,约莫四十多岁,穿着朴素整洁,眉眼间透着温和与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