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蹲下身,与孩童时期的华彩平视。
华彩望着倪素,懵懵的,依旧面无表情。
倪素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耶”的手势,两根手指张到最大,一左一右放在华彩嘴角边,微微使了点力,带着华彩的嘴角向上提。
与此同时,倪素也勾起嘴角,华彩泛着若有若无明黄色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倪素微笑的脸。
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恍若有人拿着一根素描笔在其中浅浅动笔,慢慢勾勒,女孩的脸在脑海中渐渐成型,眉眼中的细节生动鲜活一如眼前所见。
舒展的眉,温柔的眼,柔润的唇,浅浅的笑,一缕发丝垂落在耳边,犹如工笔描摹的写意留白,勾勒出如春日阳光跳过窗棂时般的灵动。
原谅华彩见识太少,这已经是她能想象出来的最好的形容了。
“开心的话,就要笑哦~”
“笑?”听到倪素这样说的华彩轻轻歪头,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眨出眼中的疑惑飞向倪素。
倪素不知道从哪儿摸了块巴掌大的镜子,镜背是覆盖着粉色兽皮,倪素不用想也知道,这大概是独属于华彩这个世界的物种。
倪素的手指还停留在华彩的嘴角,另一只手将镜子举到华彩面前,镜面光滑,彩映出华彩眼中欢欣的光彩,还有柔和上扬的嘴角。
“彩,开心的话,这就是笑哦。”倪素一边说一边收回手指,徒留华彩上扬的嘴角。
华彩似乎是不知道做出表情,长久没有做出表情,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做表情这件事。
人类的婴孩成长中并不可少的一个环节是模仿,可惜华彩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开心的模仿对象,印象最深的只有父母无奈与她分别时哭泣的模样。
每当情绪因为某种情况不断积聚,飙升,达到一个临界点时,华彩心中的情绪几乎要喷涌而出,疯狂地想要寻找一个出口,这时候,华彩就会用哭泣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这是她唯一会表达情绪的方法,无论情绪好坏,她都用哭泣来表达。
不过以后,又多了一种,那就是倪素教给她的笑。
嘴角没有牵引慢慢下落,华彩费力地牵动着脸上的肌肉往上走,像一个初生的婴孩般,懵懂地尝试着去接触这个多彩的世界。
这一幕看得倪素心中酸涩,眼光中忍不住聚集泪意。
倪素别开脸,轻轻眨了眨眼,让眼中的泪光向周边眼角蔓延,分散开了,便不会有随时都要往下落的冲动。
在华彩的梦境中,她没有意识到的孤独是常态。
倪素只是眨了一下眼,眼前场景一变,从明亮光洁的室内瞬间到了星幕低垂的野外。
星光明亮,树影摇晃,藏在草叶间的小虫子此起彼伏地乱叫。
本该是静谧祥和的一幕,却被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风掀乱,星光忽明忽暗,树影疯了一般摇晃,草叶间的虫子用长啸表达它们的慌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夜晚变得陌生而充满未知。
倪素循着直觉回头望去,星空之下,碧草之上,半空中有个人踩着风,淡绿色的长发没有受到风的影响,依旧是柔和摆动的弧度,头顶飘落的睡莲花瓣往下飘时,依旧不疾不徐。
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华彩。
比之前又长大了一点的华彩,身量变高了,隔得太远,倪素只能看着华彩的背影,看不到她的正脸,无法判断这又是哪个年龄段的她。
微凉的风把倪素繁杂缠成一团乱麻的思绪微微吹顺,倪素看向几乎与漫漫星光融在一起的华彩。
华彩的身前是一片从天空倾泻而下的星光,无数光点交织成绚丽的幕布,在她周围跳跃闪烁,这一幕看起来再唯美不过。
细看去才发现,无数光点如刀锋般扯着尖利的嗓子叫嚣,疯狂地向华彩扑过来,仿佛要将夜空撕裂成碎片。
星光浩浩荡荡铺成一片飘渺的银海,风卷起地上的枯叶盘旋飞舞,又将绿叶从枝头狠狠剥离,向着黑蓝色的天穹倒流而去。
在这浩渺的星光天幕前,华彩显得如此渺小,挺直的脊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势,轻轻抬手,风中飞舞的叶片一顿,像是时间突然定格在这一刻,尔后,风声变大,无数叶片气势汹汹地砸向星光。
倪素大约能猜到此时的华彩是如何的气定神闲,面对如此声势庞大的攻势,脸上表情都不带变的,仿佛置身事外。
华彩指尖凝着淡绿色微光,风随她轻转手腕的动作骤然转向,那些如刀锋般叫嚣的星光光点,撞上逆流而上的叶片便发出细碎的裂响。
华彩掌心微微一收,五指向内弯曲,漫天枯叶混着绿叶连成一片,如同晃动的绸缎般将星光包围,用力收束,银白光点与青绿枯黄相撞,炸开漫天细碎的光尘,像被揉碎的星子簌簌坠落,光尘在空中缓缓飘散,宛如一场无声的烟花秀,美丽而短暂,却令人难以忘怀,
华彩立在原处,淡绿长发依旧轻轻飘动,指尖的淡绿色微光渐渐隐去,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不过是晚风拂过草叶的寻常光景。
漫天细碎星光里,倪素仰着头,目光始终追随华彩的方向,半空中的华彩轻轻转身,淡淡垂眼,与倪素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