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魔殿深处,南宫蘅的寝宫。
这里是与刑房的死寂血腥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魔性魅惑的鸢尾花香,甜腻得仿佛能渗入骨髓,软化意志。轻柔的紫色纱幔无风自动,遮掩着内里的奢华与隐秘,唯有殿心那座鎏金香炉中,顶级魔檀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构筑出一个旖旎而危险的温柔陷阱。
了无心如同过去千百个日夜一样,安静地跪在寝宫之外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一身紧束的漆黑劲装,是她永恒的保护色,也是她身份的烙印。脸上那副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也封锁了她内心所有的波澜。
她低垂着头,面具下的视线落在自己按在地面的、指节分明且带着薄茧的手背上。姿态是经年累月训练出的、刻入骨髓的卑微与顺从。极乐城任务的再次失利,像一块沉重的寒冰压在心头。她不怕疼痛,不怕责罚,甚至不怕死亡。她只怕榻上那人眼中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失望,只怕自己连作为一件工具的最后价值都失去,被彻底摒弃在这片她唯一赖以生存的阴影之外。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终于,那扇雕刻着繁复而妖异鸢尾花纹路的沉重殿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道缝隙,如同巨兽慵懒地睁开了眼。
更加浓郁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香气如同潮水般涌出。
了无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随即以更恭顺、更卑微的姿态,深深叩首,冰冷的额头紧紧贴上更加冰冷的地面。
“进来。”
南宫蘅那柔媚入骨、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了无心的耳膜,却让她整个灵魂都为之战栗。
她保持着绝对恭顺的跪姿,用膝盖艰难而稳定地挪动,穿过那扇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殿门,进入了那片她既渴望又畏惧的、萦绕着紫色迷梦的领域。
南宫蘅正慵懒地斜倚在一张铺着雪白无暇的珍贵雪貂皮毛的软榻上。一袭轻若无物的紫色纱质寝衣,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大片白皙胜雪的肌肤与精致诱人的锁骨,曼妙曲线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她纤长的手指间,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朵新摘的、花瓣边缘流淌着幽暗魔光的深紫色鸢尾,绝美的脸上,是那抹仿佛烙印其上、永恒不变的温柔浅笑。
她的目光,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轻柔地掠过了跪在榻前、不敢抬头的了无心,最终,落在了她背上那几道狰狞的、泛着冰蓝寒气的伤口上。那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的探究,仿佛在欣赏一件瓷器上新添的、别有韵味的裂痕。
殿内陷入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静,只有香炉中魔檀燃烧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良久,就在了无心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被这沉默压碎时,南宫蘅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柔媚得能滴出水来,却像无数无形的丝线,缠绕住了无心的脖颈,缓缓收紧:
“无心,你又让本座失望了。”
了无心的身体剧烈一颤,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嵌进地缝里。声音透过冰冷的金属面具传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沙哑与全然的认命:“属下无能……罪该万死……请主人……重重责罚。”她没有丝毫辩解,将所有的过错与罪责都背负在自己身上。在她扭曲的认知里,未能完美执行主人的意志,便是原罪,承受任何酷刑都是理所应当的赎罪。
南宫蘅对于她这近乎自虐的顺从似乎早已司空见惯,甚至……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隐秘的满足。她轻轻轻笑一声,那笑声如同鸢尾花瓣拂过心尖,带着令人心智沦陷的魅惑。
她放下手中那朵妖异的鸢尾,伸出那只保养得宜、白皙修长、却带着玉石般冰凉质感的手,对着了无心,做了一个轻柔的、不容抗拒的手势。
“过来,让本座看看。”
了无心没有任何犹豫,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依旧保持着卑微的跪姿,用膝盖一步步,挪动到软榻之前,停在了一个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淡淡冷香,却又严格遵守着尊卑界限、不敢逾越雷池半步的位置。
南宫蘅微微倾身,那带着冰凉寒意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上了了无心面具边缘——那里,有一道之前被陆凌寒冰棱擦过、尚未完全愈合的细微伤痕。她的动作很慢,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温柔,与这寝宫旖旎的氛围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指尖的冰凉触感与伤痕处传来的隐隐刺痛交织,让了无心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呼吸彻底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被触碰的那一点。主人……在触碰她……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温柔的触碰……
“疼吗?”南宫蘅的声音贴近,温热的气息带着鸢尾的甜香,若有若无地拂过了无心的耳廓与颈侧敏感的区域。
南宫蘅的指尖缓缓下滑,掠过她线条紧绷的下颌,最终,停留在了她戴着面具的脸颊位置。尽管隔着一层冰冷的金属,了无心却仿佛能感受到那指尖传来的、令人战栗的温度。
“你说过,”南宫蘅的声音更低,更柔,如同魔咒,一字字敲击在了无心的灵魂深处,“愿为本座付出一切,是吗?”
了无心如同被蛊惑,墨玉般的眸子里只剩下眼前这张脸,这个声音。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几乎是嘶哑地、斩钉截铁地回应,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发出终极的誓言:“是!属下的一切……性命、灵魂、所有……皆属于主人!愿为主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看着她眼中那纯粹到近乎疯狂、燃烧着毁灭般热度的痴迷,南宫蘅紫眸深处,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
她的指尖,轻轻勾住了了无心面具的边缘。
这个动作,让了无心的呼吸彻底停止,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摘下面具……在主人面前……毫无遮掩……
“咔哒”一声轻响,面具被解开了。
南宫蘅动作轻柔地,将那副冰冷的金属面具,从了无心的脸上取了下来。
面具之下,是一张与平日里杀伐决断形象截然不同的脸。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五官却意外的清秀干净,带着一种少年般的纯粹感。只是那双此刻盈满了水光与痴迷的眸子,破坏了这份纯粹,增添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妖异美感。
南宫蘅的目光,落在了这张苍白而干净的脸上,有瞬间的恍惚。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蜷缩在尸山血海与淤泥之中,浑身肮脏不堪,却唯独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绝望中迸发出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求生欲,以及……在看到她第一眼时,骤然点亮的光芒,仿佛看到了降临世间的唯一神祇。
是她,亲手将那个泥泞中的少女捞起,赐予她名字“了无心”,教她杀戮,教她隐匿,将她一点点塑造成自己手中最锋利、最无情的刀,将她所有的情感与希望,都牢牢系于自己一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