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离得近的几案上,已有三两人好奇地朝这边看来,有人低声笑道:“文场探花,武门虎将,这一文一武,倒是难得同席。”
又有人悄悄掩扇:“昭明公主来时,可是多看了那史探花两眼?……啧啧,看着就有好戏。”
湘云听在耳中,却仍神色如常,只忙起身还礼:“尔朱将军客气。”
她这“客气”二字,说得既不卑不亢,又将两人间分寸挑得分明。
只是离得近了,又细细看清这男人的样貌。目若朗星,鼻梁高耸,唇线收敛得紧,确是一副英武的好皮囊。
湘云心中暗暗将他与贾府中过去见过的那些公子们对照一番:那边是弱柳扶风,这边却是沙场沉浮、铁血铸骨。若换了寻常闺阁女子,怕是要心头怦然的。
她却只觉得胸口烦闷,莫名的不自在。
“久闻探花郎大才。”尔朱豪开口,声如洪钟,却不至于冲撞了上席,“连圣上都赞不绝口。”
这声音一出,席间几案旁原本正笑论菊花品第、海棠新样的几位文臣,皆不由自主噤了声,扭过头来。有人含笑举盏,作看戏状。
湘云仍含笑应道:“将军谬赞。”
“并非谬赞。”尔朱豪在她对面的席位坐下,自有侍女上前斟了酒。侍女手略有些颤,一滴清酒自玉壶口沿滑落,沾在案上,他也不理,只用手指随意一抹,竟将那点酒渍弹在地上,姿态洒脱中,又有几分蛮横。
【啧,这神情,这动作。】系统啧啧两声,【典型的‘老子不高兴,但老子还要装大度’。宿主,他这是来踢馆的。】
“不知末将可有幸,请探花共饮一杯?”尔朱豪举起酒杯,杯中灯影波光,映着他眼中隐隐浮动的暗色。
史湘云先去看公主。
公主正与太子说着什么,神情淡淡,唇角不笑,也不怒。
她似有所感,微微偏过脸来,视线恰好与史湘云的撞在一处。那双凤眼,黑白分明,如秋水寒星,清冽迷人。
史湘云心口一跳。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隔着这许多衣香鬓影,遥遥一撞。
湘云自觉失态,忙垂下眼,敛了心神。
“探花?”尔朱豪自是看见了湘云和公主眉来眼去,心下有气,举起酒杯,语气再重一分。
“啊,请。”史湘云回过神,端起自己的杯子,轻轻与他相碰。
两只杯轻轻一碰,酒一入喉,本来被花香熏得微熏的头脑,倒反而清醒了几分。
杯方放下,便听尔朱豪话头一转:“听闻探花与昭明公主……”
他说了一半,又停住,目光掠过上首的那抹清贵身影,嘴角一扯,“罢了,是末将多嘴。”
史湘云目光微闪,盯住他手中那只杯。只见他持杯的虎口处青筋微鼓,明明笑着,却隐隐用力,似要把那玉杯生生捏碎一般。
这一收一放之间,喜怒妒忌,俱在不言中。
席间有耳力好的文官,已听出几分味道,彼此递了个眼色,有人扬声笑道:“将军既敬文士之才,不如请史探花赋一首《赏花行》如何?”一语如幌子,将众人的注意力又扯回风花雪月上。
湘云却像身周喧哗都在三丈之外,只静静看着面前这位年轻战将。
“将军但说无妨。”她低声道,从容。
“末将与公主殿下,总角之交,一同长大。”尔朱豪的眼神沉了沉,说到此处,又略略偏过头去,看着公主和太子。
他略一含笑,似回忆少年时无忧日子,弯着嘴角:“太子殿下亦有心,想玉成末将与公主的婚事。只是公主她……”
他说到“公主她”三个字时,嗓音忽地压抑着酸意与不服。
他一顿,眼光倏地收回,像一支箭重新上弦,看着史湘云:“公主她,似乎对探花另眼相看。”
【来了来了,在自信满满的他看来,是正室逼问小三的经典戏码。】系统的声音充满看热闹的兴奋,【宿主,他这是下战书了。瞧他那眼神,就差在脸上写‘你是我的情敌’了。】
湘云却仍不动声色。
她垂眸看了看酒杯中浮着的一瓣花叶,心念急转。
若她是昔日在史府中那个只知与诸姐妹赏花吟诗的小姑娘,此刻八成早已一通抢白。可如今她披着男子皮囊,又肩上多了一重“探花郎”的名头,便得谨慎。
史湘云只抬起眼,平平看着尔朱豪:“将军到底想问什么?”
她这句话,既不闪躲,也不逞强,把他那股蓄势待发的戾气打落了几分。
“末将想知晓,”尔朱豪慢慢道,“探花对公主,存着何种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