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这煮茶一事,还是交给我等来办吧。”
徐阶收回被热水烫红的手掌,可脸上却不露一丝表情,他咬着牙说道。
“终究还是老了,脑袋混沌了些,放在老夫年轻时候那会儿,莫说熬到子夜时分,便是通宵达旦,也在所不惜。
昔日在文渊阁之时,多少个日夜不合眼,便都是为了这天下苍生。”
王锡爵将目光落在徐阶身侧,那拢在袖子里头的右手,即便是徐阶想要刻意隐藏,却也很轻易能够看出,依旧在不断抖动。
徐阶是老了,却不是从前那个老,乃是真正的油尽灯枯。
王世贞给徐阶倒上一杯热茶,很是细节地放在左手边,他呼出一口气说道。
“倒是学生人等太过无能,让徐公仍旧这般操心,实在是惭愧万分呐~”
“《孟子》有云‘虽有智慧,不如乘势’。”徐阶眼神低垂,越发显得老态龙钟的模样。
“如今势头不再我等,却恰似这烫手之茶盏,一朝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哐当”地一声,徐阶左手刚刚抬起来的茶盏,却复又失手打翻,将他衣服下摆打湿,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却不知徐阶这话,乃是真正感慨,还是为了自己找补。
王锡爵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他四处寻不到擦拭之物,无奈之下,只能用自己袖口上前擦拭,却将徐阶的道袍越擦越湿。
“不必了~”
徐阶一挥手,满不在乎的模样,他瞪着眼睛说道。
“事到如今,再想当个缝补匠有何用?怪只怪自己当初没注意到,没将底子打好咯!
如今却是越描越黑!”
徐阶这话,不知是在说擦拭被打湿的衣物,还是在说那已然成了一片废墟的江南市场。
“能擦干净!学生这便擦干净!这便擦干净!”
王锡爵似乎陷入到癫狂状态,用袖口不断擦拭,脸上时而狰狞时而痛哭流涕。
“废物!”
徐阶顿时恼了,他抬起脚将对方一脚踹翻,终于是端不住了,指着地上的王锡爵怒骂说道。
“尔拿什么擦!王元驭尔当初何等的风光无限,嘉靖四十一年进士及第,乃是会试第一,廷试第二,荣登榜眼,后又入翰林院,乃是宰辅之才!
可你瞧瞧自己如今什么模样?乃是一丧家之犬!颓废至此,为一黄口小儿玩弄股掌之间!”
这一番话骂得不可谓不重,可却不知不觉间,也将徐阶自己骂了进去。
“徐公~徐公啊~”王锡爵伏地痛哭,“你让学生如何不悲?学生之长子自小便聪敏好学,知书达礼,一朝入了京城为那张士元所蛊惑,竟投入其门下!学生祖籍太原王氏,耕读传家,才积攒下这偌大家业。”
他摊开手近乎绝望说道:“如今一朝谋划功亏一篑,一切都犹如幻梦泡影。
学生想着一死了之,却无颜去面见列祖列宗!
徐公!你让学生如何不痛!”
一番话下来,徐阶将自己的胸口锤得咚咚作响,似乎要将心给挖出来一般。
王世贞却也坐不住了,他立即屈膝朝着徐阶跪下,也痛哭流涕着说道。
“徐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连日来这期货市场已然跌了将近七成,市面上粮食、布匹、煤炭,以去岁价目折价出售,皆是无人问津。
更有商贾,为了能收回些薄财,竟将粮食以三成贱卖。
我江南何时,沦落至此啊!”
秋日里,江南士族们囤积货物而有意拔高的价格,堪堪相比往年翻了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