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回国了。机场送别的那一刻,他当着所有行人的面,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嵌进骨血,在她耳边留下低沉而郑重的承诺:“乖乖,等我。”然后,他松开她,转身,背影挺拔决绝地汇入人流,没有回头。公寓里瞬间空荡了下来。没有了他在书房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没有了他在厨房为她准备营养餐的忙碌身影,也没有了他时不时从背后拥住她、下巴蹭在她发顶的温热触感。空气里,只剩下松节油和亚麻仁油的气味,以及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许念强迫自己适应。她将精力投入到威尼斯双年展的准备工作,整理作品资料,学习意大利语基础,研究“未来的古典主义”这一主题的深层内涵。她让自己忙碌得像一只旋转的陀螺,试图用充实填满因分离而滋生的每一个缝隙。然而,思念如同无处不在的空气,总是在她最不经意的时候,汹涌而至。尤其是在深夜。她独自躺在宽大的床上,身边空出的位置冰冷而陌生。她会下意识地伸手去探,触到的只有冰凉的床单。然后,失眠便如影随形。她知道江澈回去要面对的是什么——父亲的威严,家族的压力,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以及那个“联姻”的阴影。她不敢过多打扰他,只在固定的时间给他发信息,报平安,分享一些展览准备的琐碎进展,或者波士顿的天气。他的回复总是很及时,但大多简短。「收到。乖,早点休息。」「图片拍得不错。光线可以再调整。」「波士顿降温了,出门加衣。」「一切安好,勿念。」他绝口不提国内的任何情况,仿佛只是出了一趟短差。但许念能从他那看似平静的文字背后,读出刻意压抑的疲惫和身处风暴中心的紧绷。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她就越是心疼。分离的第一周,在忙碌和隐忧中过去。这天深夜,许念又一次失眠,索性起来修改威尼斯参展作品的陈述稿。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网络时,无意中点开了江澈之前为了方便远程协作,在她电脑上安装的一个极其简易的、用于同步查看某些非涉密项目日志的小程序界面。那是一个黑底绿字的命令行窗口,平时她几乎不会去看。但此刻,那不断自动刷新的、滚动的代码流中,某些不同寻常的“注释”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些注释,并非关于项目本身,而是用中文写的,夹杂在复杂的英文代码之间:第37小时,想她。波士顿应该天亮了,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吃早餐。if(parater>threshold){就像我对她的思念,永远超标for(i=0;i<endless;i++){循环如同我的等待,没有终止条件error_handler;如果谈判失败,这就是我的错误处理方式——回到她身边第89小时。父亲态度强硬。但想起她晚宴上从容的样子,又有力量了。乖乖,晚安。虽然你那里是白天。一行行,一段段。没有华丽的辞藻,甚至有些语法不通,就像他随手敲下的、来不及整理的情绪碎片。它们隐藏在冰冷的代码逻辑之中,如同他隐藏在平静回复下的、汹涌的思念与压力。许念怔怔地看着那不断滚动的绿色字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疼,随即又被巨大的、滚烫的爱意充盈、淹没。这个傻子!他什么都没跟她说,却在他认为她绝不会看到的、最技术化的地方,用他最熟悉的语言,记录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思念,倾吐着他无法对她言说的压力。他不是游刃有余,他也在煎熬。他不是无所不能,他也会害怕失败。他不是冷静自持,他的思念早已泛滥成灾,只能用这种方式偷偷宣泄。掉马了吗?是的,江澈极力维持的、隔着大洋的“一切安好”的平静假象,在这个无意中被发现的代码日志里,彻底掉马。掉下的,是他试图独自承受压力、不让她担心的温柔伪装。露出的,是他无时无刻不在的思念、他面对家族时的真实压力、以及他将她视为唯一精神支柱和最终退路的、赤裸而脆弱的内心。许念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滴在键盘上。她没有去擦,而是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屏幕上那些滚动的、承载着他全部真心的代码注释。然后,她打开与江澈的聊天界面,没有像往常一样报备日常,而是直接敲下了一行字:「江澈,我看到了。」几乎是在消息发出的瞬间,远在太平洋彼岸,正在一场气氛凝重的家庭会议间隙的江澈,手机屏幕亮起。他点开信息,看到这没头没尾的五个字,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猛地攥紧了手机,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一直强装的镇定面具出现了裂痕。,!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试图去远程关闭或清理那个他以为她永远不会在意的日志窗口。看着他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又停止,反复几次,许念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窘迫和慌乱。她含着泪,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代码注释写得很动人,江先生。」「另外,错误处理方式,我很:()别再靠这么近,我呼吸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