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夏有点慌。她一个人,面对一群愤怒的人和一个无法沟通的病人。她只能尽量安抚:“大家冷静点!这位先生可能真的不舒服。我是护士,我来处理。麻烦大家散开一点,别堵着通道。”
效果不大。群情激愤。有人掏出手机开始拍。
就在这时,一个冷峻的声音插了进来,不高,但清晰地盖过了嘈杂。
“让开。”
人群分开一条缝。欧阳自奋走了过来。他穿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白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年轻,英俊,但眉眼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锐利和审视。他是省院重点引进的西医人才,首都王平安教授的得意门生,最近被派来交流学习,顺便“观察”一下那位传说中的道医。
欧阳自奋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落在蓝夹克男人身上。他扫过男人的脸,眼神,姿态,衣着。又看向周围激动的人群。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回事?”他问刘夏,语气是公事公办的。
刘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快速低声说:“欧阳医生!这位先生好像……不太对劲。他一首在重复问同一个问题。问他什么都不知道。大家怀疑他偷东西或者撞了人想装傻。”
欧阳自奋没说话。他走近蓝夹克男人。男人也看着他,眼神依旧空洞。
“姓名?”欧阳自奋问。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男人嘴唇动了动:“……陈默。”
欧阳自奋眼神一闪。居然回答了?虽然迟疑。
“来医院做什么?”
陈默的眼神又涣散了。他似乎在努力回想,但失败了。脸上再次浮现那种初醒般的茫然。“这是哪里?”他问欧阳自奋,像问一个刚认识的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欧阳自奋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盯着陈默的眼睛。瞳孔大小正常,对光反射存在。没有明显的眼球震颤。不像是醉酒或吸毒后的状态。短暂性全面遗忘症(TGA)?TGA通常持续几小时,不会以这么高的频率反复发作。而且TGA患者通常会焦虑不安,反复询问“我在哪”“发生了什么”,但眼前这个人,除了重复问题,表情是麻木的,是彻底的空白。更像是……海马体受损导致的顺行性遗忘。
“你头部受过伤?”欧阳自奋追问,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探究。
陈默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内容。几秒后,他再次开口,声音平板无波:“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完全无法建立有效对话。欧阳自奋心里基本有了判断。器质性病变。大脑物理损伤。他转向还在喋喋不休指责的卷发妇女和那个壮小伙,声音冷了下来,带着点不耐烦的科普腔调:“行了。他不是装的。是病。大脑受损,记不住新东西。你们刚才说的,他半分钟后就忘了。骂他也没用。”
“病?什么病这么邪乎?”卷发妇女不信,“我看就是装的!怕负责!”
“就是!医生你别被他骗了!”壮小伙嚷嚷。
欧阳自奋懒得解释。他拿出平板,调出一份英文文献摘要,准备用点专业术语让这些人闭嘴。他骨子里那份属于精英的傲气冒了头。正要开口——
“默儿!默儿啊!”
一个苍老、嘶哑、带着哭腔和浓重喘息的喊声,道医:天人合德李道一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道医:天人合德李道一最新章节随便看!像破锣一样,从大厅入口处炸响。所有人都被这声音惊得回头。
一个老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看上去快六十了,头发花白,乱糟糟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像被风沙磨砺过的老树皮。穿着一件沾着泥点的旧棉袄,脚上是一双开胶的黄胶鞋。他跑得踉踉跄跄,眼神惊恐地在人群中疯狂搜寻。当他看到被围在中间的陈默时,浑浊的眼睛猛地爆发出光亮。
“默儿!”老人像颗炮弹一样撞开人群,冲到陈默面前,一把死死抱住了他。干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箍得陈默身子一晃。
“爸……?”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懵了,茫然地叫了一声。但这声“爸”似乎只是他残存的、对眼前这张老脸的本能反应。很快,他的眼神又恢复空洞,身体在父亲怀里显得有些僵硬和不自在。
老人抱着儿子,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护崽的老母鸡。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刚才还在指责的人群,尤其是那个卷发妇女和壮小伙。他的眼神里有恐惧,有哀求,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豁出去的悲愤。
“对不住!对不住大家!”老人的声音又哑又抖,带着浓重的乡下口音,他不停地向西周鞠躬,腰弯得很低,“他是我儿子!陈默!他有病!他脑子……记性坏了!他不是坏人!真的不是!他不是故意的!他啥也记不住啊!刚发生的事,一眨眼就没了!求求你们,别怪他!要怪就怪我!怪我老汉没看好他!”
老人声泪俱下。他紧紧抱着依旧茫然无措的儿子,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那是一种掏心掏肺的绝望和卑微的恳求。
刚才还群情激愤的人群,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卷发妇女张着嘴,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壮小伙举着的手也放了下来。举着手机的人,默默放下了手机。指责和怀疑,在老人绝望的哭诉和卑微的姿态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大厅里瞬间安静了许多。只剩下老人压抑的呜咽和陈默茫然西顾的眼神。
欧阳自奋看着这一幕,拿着平板的手垂了下来。他抿紧了嘴唇。刚才准备的那些专业术语,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他认出了这个老人。几天前,他曾在神经内科专家门诊外见过这对父子。当时老人也是这般佝偻着背,扶着眼神空洞的儿子,手里捏着一沓厚厚的检查报告,眼神里全是走投无路的茫然。
刘夏鼻子发酸,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大爷,您别急,别急!先缓缓。没人怪他了。您儿子……我们会想办法的。”
老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刘夏的胳膊:“姑娘!好姑娘!谢谢!谢谢你们!”他语无伦次,又看向欧阳自奋,“医生!您是医生!您行行好!救救我儿子!他才三十岁啊!他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活一辈子啊!”说着,他腿一软,抱着儿子就要往下跪。
欧阳自奋眼疾手快,一把架住了老人的胳膊。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但很稳。“别这样。起来说话。”他声音依旧冷,但那份盛气凌人的傲气不见了。他看着陈默空洞的眼睛和陈立群脸上刀刻般的绝望,心里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纯粹的器质性病变。物理损伤。海马体萎缩。
他快步走到问诊台旁的电脑上,调出了名叫陈默的患者报告。
很快,报告上的核磁共振图像和冰冷的诊断结论。
无有效治疗方案。
这绝望,是科学目前无法驱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