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璟这场病,来得急,去得也快。在太医院的精心调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心境变化下,他很快恢复了精力,重新投入到仿佛永远处理不完的政务之中。然而,那场病榻前的短暂交错,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荡开的涟漪却久久未平。
坤宁宫的气氛,悄然发生着某种难以捕捉的变化。萧玄璟依旧忙碌,但来坤宁宫的次数,似乎比病前多了一些。有时并非用膳或歇息,只是批阅奏折间隙,信步走来,站在庭院里看看那几株愈发繁茂的梅树,或是坐在窗边,看楚晏抚琴(那是萧玄璟病愈后,偶然发现楚晏竟通晓音律,便命人寻了张古琴送来),半晌无言。
他不再总是带着帝王的威压,偶尔会就着楚晏琴曲的某个段落,点评一两句,言辞虽依旧简练,却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评判,而更像是一种……交流。甚至有一次,楚晏弹奏一曲略显悲凉的古调时,萧玄璟沉默地听了许久,最后只淡淡说了一句:
“调子太寒,换首明朗些的。”
楚晏依言换了曲子,心中却因他那片刻的沉默和那句看似随意的话,泛起了微澜。他是在……关心自己的情绪?
楚晏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将每一次与萧玄璟的相处都视为需要谨慎应对的考验。他开始习惯那人的存在,习惯他偶尔落在自己身上、深沉难辨的目光。为萧玄璟沏茶时,他会下意识地根据其眉宇间的倦色调整水温;整理书案时,会将他常翻阅的几本舆图和兵策放在最顺手的位置。这些细微的举动,渐渐成了本能。
这日午后,春光明媚。萧玄璟难得有半日闲暇,命人在坤宁宫庭院中的梅树下摆了棋枰。两人对坐,手谈一局。
棋至中盘,厮杀正酣。萧玄璟落下一子,攻势凌厉。楚晏凝神思索良久,才谨慎地应了一手,以守为主。
萧玄璟看着棋局,并未立刻落子,而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忽然道:“你这一步,过于求稳了。”
楚晏指尖微顿,抬起眼。
阳光透过梅花的枝叶,在萧玄璟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今日未穿龙袍,只一身家常的墨色锦袍,神色是难得的放松,那双惯常冰冷的眸子里,竟映着几分暖阳的温度。
“棋局如政局,有时退一步,并非怯懦,而是为了更好的进取。”萧玄璟的目光从棋盘移到楚晏脸上,语气平和,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过于谨小慎微,反倒会错失良机。”
这话,像是在说棋,又像是在点醒他什么。
楚晏心中一动,重新审视棋局。果然,若按自己方才稳妥的走法,虽能暂时守住阵地,却会陷入被动。他沉吟片刻,指尖捻起一枚黑子,落在了一个看似冒险、实则暗藏杀机的位置。
萧玄璟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并未言语,执白子从容应对。
一局终了,竟是楚晏以微弱优势取胜。这是他第一次在棋局上真正赢过萧玄璟。
楚晏有些怔忡,看着棋盘,似乎不敢相信。
萧玄璟却并无不悦,反而低笑一声,将手中剩余的白子丢回棋罐:“看来,朕的病好了,你的棋力倒是见长了。”
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戏谑。这是楚晏从未在他这里听到过的语调。
楚晏脸颊微热,垂下眼:“是陛下承让了。”
“赢便是赢,何来承让。”萧玄璟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今日天气甚好,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