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爬完了楼梯,来到了平坦的走廊上。宗一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由于突然没那么紧张了,他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脑电波扫描?就算有这么不可思议的技术,到头来还是要依靠传统的当面指认(这个人是你的同伙吗?仔细看看他的脸!),这边的军事政权兜了个圈子后又回到当面指认上来了。
“辛苦您了,路很远吧?我们这栋大楼的缺点就是宽阔得要命。”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来到一处很短的走廊。走廊两侧各有两扇挂着房间号牌的门:1011、1012、1013、1014。警察敲响1012室的门,开口道:“会面者到了。”
门开了,里面是一个仅四叠半[10]大小的小房间,房间中央设置着的东西让人想起在牙科就诊时用的椅子和医疗器械。夏穗正坐在椅子上,她身穿金黄色无袖衬衣和棉质裤子,头上戴着接有多根细电线的头盔,两只手的手腕上也缠着带子,上半身被座椅带固定住,脚踏板被略微升起。
椅子旁边站着一名身着白色衣服的女性,她手里拿着记事板和笔,正在与夏穗说话。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安稳,白衣女性的嘴角甚至还浮现出浅浅的微笑。
“爸——”夏穗看向门口,小声地喊道。
夏穗的头盔上连着的一根电线刚好横穿过她右眼上方,在这只眼睛的眼角处,有一个伤痕——夏穗七年前与那个欺负人的男生战斗后取胜的证据。
有那么0。1秒,宗一失去了意识。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被夏穗叫过“爸”了?宗一感觉自己此刻似乎正通过小孔窥视世界,现实在不断缩小,除了夏穗的脸以外,其余的一切都变得漆黑一片。
从夏穗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起,就经常有人说她的五官轮廓像瞳子,眉眼像宗一。最近,瞳子剪了短发,她还说过:“我和夏穗真像啊。”“是啊,确实非常像。”
“这位是前来会面的安永宗一先生。”警察说道。
白衣女性露出和蔼的微笑:“正好,测试已经全部结束了。”
“非常感谢。”夏穗说道。
这是我的孩子的声音,真是个懂礼貌的姑娘。宗一对现实的感知急遽恢复,看清了眼前整个异样的光景。
这里的确是用于当面指认的小房间。固定住夏穗的椅子的正对面,也就是房间的前面,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在玻璃窗的另一侧,坐着一个行动受限的嫌疑人,虽然测试已经结束了,但他还留在这里。
恐怕他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吧。他被绑在折叠椅上,脑袋偏向一边,脸色青黑,脸上还有肿块和已经干掉的血迹。如果脸变成这个样子,就算是朋友也未必能分辨得出来是谁吧。
这个嫌疑人是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和给宗一带路的警察年纪相仿。他上半身穿着一件被血和汗浸透的运动背心,下半身穿着一条卡其色的裤子,光着脚,两只脚的脚趾都沾满了血,让人不忍心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啊,不好意思。”
注意到宗一的视线和表情,白衣女性急忙操作手上的机器,玻璃窗另一侧的灯光熄灭了,已经看不见那个年轻人青黑肿胀的脸。即便如此,依然能在黑暗中看见一个轮廓——那个濒死的年轻人的轮廓。
“刚刚接到指令,这里马上要用来给下一个人做测试,因此两位需要移步到警备部的小会议室。”白衣女性对警察说道。
“我说,跟这边的完全不一样呢。”白衣女性压着嗓音说道。
警察努力憋笑,尽力掩饰着自己的表情。两个人都斜眼看着宗一,窥视着他的脸。这是什么不愿被外人听到的内部玩笑吗?
怎样都行。问题在于玻璃窗另一侧的那片黑暗,沾满鲜血的脚趾还在那里,只是看不见了而已。
夏穗把脸转向宗一的方向。女儿的脸上几乎没了血色,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即使并非认识的人,即使不是同伙或朋友,光是目睹这个经历过逮捕和拷问的年轻人,被拖到这里来接受当面指认,十七岁的女儿就不可能做到平心静气。
宗一体内的血液在倒流。
夏穗,我们从这种地方离开吧,回家吧。爸爸会带你回去的,不论面对的是什么,我都会与之战斗,我都会抗争。我会把你带回你妈妈那里。
让这些见鬼去吧!
“请注意脚下。”
白衣女性向正要从椅子上下来的夏穗伸出手。
在她身后,是一台类似可移动式输液台的机器,上面挂着许多根被盘成圈的电线,电线上还夹着夹子。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输液台”的横杠上有光形成的线在流动,最初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光点,随后变成线,逐渐往下流动,现在转了个九十度的弯,变成了一条横线。
夏穗从椅子上下来,整理了一下全身的衣服。白衣女性把记事板展示给警察看,两个人又在说着什么。
光形成的线正在往上流动,宗一已经知道它正在构筑的形状了。
一个大小刚好够一个人蜷身通过的长方形。
这条线发出的光熄灭了,长方形完成了。
“安永先生,我们走——”
在说完“吧”字前,警察觉察到了异样。宗一屏住了呼吸,悬空出现的长方形的光消失了,从长方形里面绽放出别的光。
“砰、砰、砰。”自打出生以来宗一第一次听到了能量枪开枪的声音。三发子弹的其中两发分别击中了警察的右肩和右手手肘,另一发击中了白衣女性的左肩。
能量弹的冲击力巨大,两个人被击到墙边,晕厥过去。与此同时,长方形空间里出现了一双穿着粗糙的安全靴的脚。
宗一觉得十分焦躁,如同潜游在梦中一般。他把呆站着的夏穗抱入怀中,夏穗的脸上和胸口上都溅上了血。
穿着粗糙的安全靴的人抱着能量枪,腾不开手,便使劲儿地晃了下脑袋,把额前碍事的刘海甩了开来。这个人留着黑色齐颈短发,其中还夹杂着挑染的荧光蓝,身上穿着卡其色的夹克和工装裤,夹克相当破旧,领尖和手肘处已经泛白,工装裤上到处都是污点,不知是颜料还是油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