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扇小窗,风刮得树叶飘零,她却不敢抬头去看,低垂着,时而看着墙面。
林母许玉月却站在窗前,背着她,不知表情。
“抱歉,我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你们这一段的生活。”许玉月缓缓开口,礼貌而谦和,“很不好,这是我得知的消息。更准确一点来说……”
许玉月转过身,深深地看着她:“是林凉过得很不好。”
她低着头,看着鞋子。下坠的睫毛像座监牢,像要封闭她,关死她,她开始捏起自己的手指。
许玉月轻轻呼了口气,眉皱着:“当初他要离开。我以为是和他父亲赌气,所以才放任他的离去,觉得他自小在优渥环境里长大,吃点苦很快就会乖乖回来,并认识到和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孩子在一起终归是一种错误。”她停顿了一下,又说着,“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倔……”
手指搅动的力度越来越大,恨不得折断十指般。
对面的声音逐然地加重,掺杂着愤怒:“和你在一起,却把他这辈子的苦都吃够了。当外卖员?你让一个从小弹钢琴、拉小提琴的公子哥去送外卖?又脏又累不说,你知道因为送外卖出车祸的人有多少吗?!你又能知道在我听到他竟然还被人砍掉手指后,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吗?!”
她的愤怒似是被最后一句点燃了般,更深更浓,眉头直皱成山川,咬牙切齿地看着宋轻轻,声音大而用力:“他从小那么爱惜自己的手!那是一个弹钢琴的人最珍贵的东西!可是却跟你在一起后,什么都毁了。”
一个对孩子还是有心疼的母亲,正展露着敌意:“宋小姐……如果没有你,他可以是名钢琴家,也可以是商人,但绝不可能拖着你这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去做那么脏那么累的活!被人欺负得不敢还手!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赚钱养你!这根本不是他应该拥有的生活!他本可以更好,而不是现在任人欺凌、狼狈不堪地苟活。”
她渐渐收起自己外露的真面目,叹了一口气,又转了身,说:
“宋小姐,原谅我的直接。你家境穷困,生活不能自理,脑子也不好,你真的配不上他。”
自己好难看所以不配。自己太矮了所以不配。自己学习不好所以不配。自己家境不好所以不配。自己毫无用处所以不配……
爱一个人,不配的缺点就这样给细心地挑了出来。
于是他来了想躲,他走了又想追。
她听见锁拷咔嚓的一声。
宋轻轻下意识地摇着头:“可是,我爱他……”
许玉月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这个竟然会说“爱”的傻子,轻轻勾着嘴角:“爱?我却只看到你全身上下可耻的自私。你自己孤苦无依没人照看,所以才想要一个心疼你的人,贪图他像衣食父母一样不求回报地养你,自己却活在舒适圈里,不是吗?”
是这样?她的爱,真的是自私?
脑袋混沌了,那些话重重捣着她的脑髓。
“你难道真的没觉得他现在的灾难和你的拖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吗?他现在病了,你觉得你有能力照顾好他?你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增加他的苦难。如果你真觉得你爱他,那就不该让他过成这样,懂吗?”
是。
如果不是她傻,就不会领男人进门,害得林凉失去高考。
如果她要是聪明一点,就不会迷路也找不到工作,害得他一个人要赚两个人的钱。
如果她不说小卖铺,林凉就不会加班熬夜给她租铺子。她要是聪明点也不会被骗,害林凉掏出本不富裕的钱替她还债。
如果她不开小卖铺,他的食指依旧好好的,还像以前那样,合拢弯曲,笑着握着她的手指。
是!
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割手指却只能哭!眼睁睁看着他倒在地上却无能为力!又是哭!不够勇敢怕火的她,一无是处的她只能用眼泪去逃避!只知道哭!
哭!哭!哭!
没有她,他还是那个温柔完美强大而精致的林凉。
一无是处的她现在还想依赖他,那不是自私是什么?!
她又掉眼泪了,这次却拼命地止住,**着鼻子不敢哭泣。
良久,她听见自己稳定情绪地说了一句。
她说,我会离开他的。
许玉月道了声谢谢,转身走向了林凉的病房,留下她一个人靠在墙上,终于有了勇气偏头看向窗外。
擦去眼泪和鼻涕,擦得脸红红的,鼻子像烂了一样发疼着,难听的哭声被一次次吞进喉咙里。
学会放手或许也是成长的一部分吧。
她说,林凉哥哥我长大了。
她只收拾了出租屋里的衣服,还没走,屋子里每样东西都有他的气味,她舍不得地看着摸着闻着,又眼睛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