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珂却没有要回应他玩笑的意思,正视顾南城问道:“这么多年了,你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顾南城闻言脸色骤变,灯光下他平滑的皮肤几近苍白,他的眉毛粗而浓,此时皱在一起给人一种凶狠的感觉。他们认识十余年了,却仿佛从未对彼此真正坦诚过。
南珂记得顾南城是孤儿,父亲当初在大雨滂沱的十字路口捡到年幼的他,在南珂平淡无奇的童年里顾南城就像一道光折射进来,照亮了她不是黑就是灰的世界,她至今还记得第一眼看到顾南城时那双漆黑却透彻的眼睛,像黑曜石一般闪着光。对小时候的南珂来说,顾南城无疑像一块闪闪发光的宝石,她悉心呵护着,怕它碎裂。
顾南城的不自在只有那么几秒钟,他很快便恢复过来,面上平静如水,那笑让人看不出半点伪装的痕迹。他摇摇头,无所谓地说:“过去了那么多年,找不找得到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是没有找过,还是找不到?”这两者的差别在字里行间虽然只有些微的差别,可意思却相差十万八千里。顾南城不懂南珂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并且似乎对这个话题异常执着。
他终于松了口,说:“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抛弃我了,那时候我还不懂事,长大一些后才有了去找他们的想法,可惜那时我势单力薄,根本没有去找他们的本事和能力。等到为你父亲做事以后,才开始拜托人替我打听我的亲生父母,只可惜时间太过久远,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确切的消息,我想……要么就是他们已经不在了,要么就是我和他们之间的缘分太浅,这件事我一直不那么执着,觉得该是我的总归会是我的,不该是我的,抓紧不放又有什么用?”
南珂忽然笑出声:“你说的好像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释然,或者可以这么说,对权利和名利的欲望还是能燃烧一个人的心?”
顾南城渐渐听出南珂话里带刺,也不恼,笑了笑:“南珂,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何必如此拐弯抹角?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从前是怎样的?”
“直接、坦率,至少比现在可爱。”顾南城毫不掩饰地告诉她她现在不可爱。
对于这样的回答并没有出乎南珂的意料,南珂耸了耸肩,像是终于放轻松了,靠上身后的靠垫说:“人总是会变的,你看,我们都已经变得不是彼此记忆里的那个人了。时间真可怕,不仅能改变一个人的容貌,甚至还能改变人心。”
进屋的时候南珂忘了关窗户,外面的冷风穿堂而过,南珂细微的一个哆嗦被顾南城捕捉到,摇曳的树枝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冬天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春天即将来临,可南珂的春天仿佛被永远埋葬在了去年的冬天,再也不会鲜活地流动了。
顾南城在庭院里坐了一会儿,点了支烟,指间明灭明灭一闪一闪的,烟雾翻腾。总有人说烟能解烦,可他从没体会到过,反而觉得更加堵得慌。思索片刻后,他拨了个电话。
“小姐今天去了什么地方?”不等对方开口,顾南城已经发问。
听完对方的报告后,顾南城的眉毛拧得更深,南珂去了一趟银行,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是银行里藏了什么东西,就是在那里见了什么人。今天的南珂太反常了,不管是表情还是和自己说话的语气,总透着一种疏离。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情,总之让他非常不安。
“顾先生,还需要我每天看着小姐吗?”对方问道。
“不需要的时候我会通知你。”说完便挂断电话,随手将电话扔到一边。
南珂从二楼的窗口看到庭院里独自抽烟的顾南城,他身上仿佛透着一层寒气,与冬日里的萧条完全相融。从前她希望自己能温暖他,现在她觉得他本就是个清冽之人,再多的温暖都是徒劳。
南珂拉上窗帘,将他的身影隔绝在自己的视线之外。
南珂的腿痊愈得出乎意料的好,照了片子后医生告知他们,骨头已经基本长出来,可以试着慢慢走路。但仍不可做剧烈运动,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在这三个月里必须好好休养。可南珂却已经有些等不及了,趁顾南城去拿药的空当,她问医生:“可以出远门吗?”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抬头看向她:“多远?”
“呃……欧洲。”
“只要你能保证你的腿休养妥当,其实在家还是在外都没什么太大的分别,前提是你得保护好你的腿。”
南珂若有所思地点头谢过医生,但同时她也知道,即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有顾南城在,她想离开去瑞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从看完父亲留给自己的信后,她恨不得立刻找到布鲁斯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父亲写下了这封信,可有顾南城守在自己身边,她几乎寸步难行。
下午的时候,顾南城突然接到一个神秘电话。说是神秘,是因为顾南城原本正打算替南珂换药,可看到来电显示后面色微微有些变化,避开了她接通这个电话。要知道在这些日子里,顾南城对她已经毫不避讳,好几次朱凯文打来的工作电话,涉及到商业机密,他都对她无所顾忌。她不禁盯着远处他的背影暗暗猜测,会是什么电话让他这么避讳呢?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的样子,顾南城回来时脸色不太好,他对南珂说:“我要出趟差,事情比较紧急,过会儿就走,我会让阿姨来家里照顾你,你自己可以吗?”
说完没忍住,又还是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很严重?要去多久?”
“不算特别严重,需要我亲自过去一趟,大约三四天,最晚一周,你乖乖待在家里休养,要按时吃药,等到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顾南城没有要告知她的意思,三言两语含糊带过,匆匆上楼收拾行李。等他下来的时候朱凯文已经开车等在了外面,南珂想朱凯文可真是个好手下,凡事都能安排妥当。
顾南城走上前摸了摸南珂的头发,那表情讳莫如深,眸子沉如黑檀,有让人读不懂的思虑。南珂仰头对他笑笑,示意他放心出发。只隔了那么几秒的时间,他就从南珂身边掠过,风衣带出一丝薄荷香,她没来由地一阵恍惚。
这是南珂记忆里跟顾南城最匆忙的一次告别,以前无论事情有多紧急,顾南城都从不会把她独自扔下离开,不过现在的南珂可顾不了这些,她当下拨打了石科的电话。那头石科正睡得醉生梦死,听到铃声毫不犹豫地按掉。南珂不死心,接着打,又响了好一会儿,石科才终于爆发了,接起电话便吼:“有事快说,没事滚蛋。”
南珂被噎了一下,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你在睡觉?”
这声音传进耳里,石科一下子惊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看向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果然是南珂!他立刻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说:“呃……刚醒来,怎么了南珂,有事?”
“石科,我想去趟瑞士,你可以带我去吗?”
那天从银行回来,南珂便已经开始筹划去瑞士的事。思前想后,唯一想到的能够帮助自己的就只有石科了,并且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瑞士?去做什么?顾南城呢?你的腿怎么样了?医生同意吗?”石科一股脑问了好几个问题,声音有些沙哑。
南珂闭了闭眼,耐着性子回答:“顾南城出差了,要大约几天之后才回来,我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并且询问过医生,医生表示出行没有问题,只要自己稍加注意,这个回答你可还算满意?”
石科思索了差不多一分钟,挂断电话前对她说:“我来接你。”
南珂挂断电话微微叹了口气,石科对自己的好有时候超越了她以为的极限,以前她总觉得像石科这样的大少爷只懂得被人照顾,哪里会照顾体谅别人,可那段时间跟他相处下来才发现,他待人真是极好的。可他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又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呢?
南珂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无力地垂下了头,长发倾泻而下,她讷讷地抓着自己的发丝,一时间思绪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