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翩一看,见是很多巴掌大的小麻袋,其中一袋就落在她脚边,封口松了,里面有几颗蓝色的小圆珠滚落出来。她正想细看,那人却喝了一声跑过来,将麻袋捡起塞回箩筐里,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挑着担子飞快地跑了。
云翩看地上还残留了几颗蓝色圆珠,她便拾了一颗起来用手指轻轻一捻,那珠子立刻化成了细腻的粉末,放在鼻尖一嗅,竟有点淡淡的花香。云翩惊愕不已,心道这莫非是朝廷的禁药夜阑曲?
夜阑曲乃是用夜阑曲草的叶子提炼制成的,服用之后会使人飘飘欲仙,忘乎所以,长期食用还会上瘾。如果上瘾之后又断食,那人必定痛不欲生,最终难受至死。以前流苍王宫中常有寂寞的宫人靠夜阑曲麻痹自己,后来因此酿出了不少的惨剧。更有传言说,先王驾崩也是因为受了贵妃的引诱,沉迷夜阑曲,一夜床笫之欢作过死。只不过,为了维护帝王家的颜面,因而从未对外承认此事。但从那时起,夜阑曲便成了朝廷的违禁品。
以前云翩在凤鸣楼的时候,她的好姊妹花蕊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夜阑曲,还拉着云翩想要她陪她一起服食,云翩不敢,但那药中独特的香气却被她牢牢地记着。刚才那人挑了满满一担子夜阑曲,若是被官府查到,铁定是难逃牢狱之灾。云翩正想着,又有一个粗衣麻布挑担子的人过来了,两边的箩筐里高高冒起的,依然是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小麻袋。
过不了多久,第三个挑着担子的人也来了。
同样是眼神鬼祟,脚步慌张。
他们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去的,那岸边泊了一艘很大的运货船,他们将担子挑上去,然后匆匆地下来,一溜烟便跑得没了影儿。
云翩不禁猜想,或许是有无良的奸商想偷运夜阑曲出城吧。不过这事情与她无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淤肿似乎消减了一些,也没那么疼了,她便起身欲走。又看见前面匆匆地跑过来一个人,颇有点面善,但一时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人大约五十开外的年纪,穿着一身枣红色的锦缎袍子,身材有些臃肿,走路时身体总是一歪一斜的。多看几眼,才明白他原来是个瘸腿。他走过云翩面前,也是朝着江边那艘大船而去。
云翩忽然想起来,她以前在花府看见过那个人。
那个人曾是花靖宣身边的能将。云翩心头一紧,顿时起了猜疑,便忍了脚疼朝那个人追去。她不确定那艘船是不是花家的运货船,但如果是,也只应该有木材石料之类的东西,怎会有夜阑曲?
云翩很想弄清楚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偷偷地上了船,钻进船舱里。船舱逼仄,堆满了有暗花的石板,石板上清晰地盖了花家的印章。这果然是花家的运货船。船舱角落里还砌着大大小小的麻袋,其中亦不乏刚才云翩看见的那些。她轻轻地抱起一袋,掐开了封口,看见里面一颗颗的夜阑曲,心中顿时发紧。
这时,甲板上传来一阵交错的脚步声。
显然是又有人上船来了。
云翩急忙躲着,从一扇小窗望出去,见那甲板上来了三个人。为首的那个便是宫家的三当家宫华群,还有一个肥头大耳的人在他身后。另外的那个因为被宫华群挡住了,云翩看不见。
刚才先上船的瘸腿这时也出来了,迎上去在宫华群身边耳语了几句,宫华群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做得好!这两百袋夜阑曲,可够花无愁忙活一阵子了,这次我倒要看看他又能怎么狡辩!刘先生,要是宫家夺得了朝廷的授权,我第一个要酬谢的人,就是你。”
那刘先生乐得直哈腰,“到时候,小的愿为宫家几位爷效犬马之劳,还望三爷以后多多照拂。”
宫华群满意地点点头,问身边肥头大耳的跟班道:“派人去官府报信了吗?”那人立刻拱手,“去了,我看官差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宫华群立刻奸笑起来,眼神向另一侧瞟去,“陆颜留,你这计倒是献得不错,没想到你为了整垮花家,可真是什么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啊!”
陆颜留?
那边那人真的是陆颜留?
云翩看宫华群微微走开一步,那人的轮廓便昭然出现,果真是陆颜留!他并不为宫华群讽刺性的夸奖所动,只冷冷地拂了拂袖子,道:“既然官差快要来了,我们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宫华群睥睨他一眼,知道他一直对自己口服心不服,彼此合作,也是各取所需,便冷笑道:“走吧?”三个人一同下了船,刘先生又绕到船尾去了。云翩看四静无人,轻手轻脚地走上甲板,她注意到刚才陆颜留拂袖时,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走近一看,原来是他随身的钱袋。钱袋里,还装着他的那块紫玉符。
云翩将紫玉符抽出捏在手里,忽听得身后有声音,怕是那刘先生又过来了,她急忙重新钻回船舱里去。刘先生在甲板上站着,不一会儿,搬运石料的工人鱼贯上船,刘先生便过来开舱门,云翩躲无可躲,门一开,明光便将她整个人笼罩着。
刘先生脸色大变,“你是谁?怎么会躲在船上?”
云翩支支吾吾,那刘先生却过来抓她,将她拖上甲板,一直拖到船舷。云翩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刘先生虽然表面上是在质问她,可他的手却始终没有停止推搡,他似乎很想将云翩推进江水里去。云翩吓得紧紧地抵着舷墙,大喊救命,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喝止,“住手!”
云翩和刘先生同时看去,见陆颜留排众而出,冰冷的眼神里,像藏了一把尖刀。陆颜留下了船才发现自己的钱袋丢了,那钱袋里又装着能标明他身份的紫玉符,他担心落在船上被官差发现,因此折回来找,却不想一上船便看到刘先生想对云翩不利。他对刘先生道:“官差马上就到了,你把她交给我,我自会处理得妥妥当当。”
刘先生见对方是宫三爷的人,惟有服软,道:“也不知道她听了多少,你可得将她看好了,别坏了三爷的大事!”
陆颜留不再多说,便拉着云翩匆匆地跑下船。云翩还想挣扎,他却在她的后颈窝狠狠一敲,她顿时昏倒在他怀里。他抱着她回到白塔巷的家中,左思右想,拿布条反绑了她。又看见她断开的衣袖,便将她放在**,拿被子盖着,渐渐地舒了一口气,在床边坐着,痴痴地望着她。
雪肤花颜,螓首蛾眉,精细的锁骨,微微起伏的胸口,都映在他冰山似的眸子里。
那双眼眸破天荒地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他抚上她光滑的脸颊,指尖在她的面上游走,从额头、鬓角、鼻翼、芳唇,沿着下巴渐渐地滑向颈下……突然,他的手一缩,站起身一直退一直退,退到墙角,眼中的冰山重又凝聚回来。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晚风吹来几许青草的芬芳。院子里的垂柳,无声无息间早就挂满了新芽。此时冰笋滴退,虫声新透,已是春色渐露。可是,轮回、新生大概是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吧?
蓦然回首,只惊觉有些事情已经不可能再重来。来时的路,早已被命运尘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