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爱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
他悲痛绝望,于万念俱灰之中,却竟然邂逅了她——是秦怜珊,也不是秦怜珊。他已经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意,只知道,第一眼看见她,他濒死的心仿佛重新复苏,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觉得,也许冥冥之中是有玄机的。那玄机带领着他,以焕然一新的方式,进入生命里崭新的一轮。
仿佛劫难之后堕入轮回。
赢取新生。
这一次,他想,他是不会,也不能再失去她了吧?所以,纵然她遭遇仇家的追杀,
院子里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在凝神,思考。东陵焰想起他曾利用唐枫吐出的鲜血,以银血玄光之术追寻他的下落,但却毫无所获,通常出现那样的情况,会有极大的可能被追寻者根本已不在这世上,倘若那个时候唐枫身陷天行异域,那么,事情便就解释得通了。
东陵焰对天行异域一说并没有太大的排斥。他一直相信,这世间大凡是拿得出口,会被人谈论的事,哪怕再离奇,再荒诞,都是空穴来风,未必毫无根据。就好比在凡人的眼中,九阙神族存在与否也是颇具争议的话题,可是他自己不就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么?
只有白萱衣始终一脸愤然。
或许也只有她才知道,她愤然的,执着的,并不完全在于这世上到底是否存在天行异域,而是在于那个身份可疑的女子秦怜珊。
太多的巧合。
放在一起,便成了诡异。
白萱衣便不肯轻饶,还继续拉着秦怜珊问长问短,仿佛恨不得从她的措辞里揪出毁灭性的错误来。
秦怜珊不冷不热,对答如流。
唐枫在旁催促:“秦姑娘累了,萱衣,她是我的朋友,我信得过她,你便也不要再纠缠于此事了,我带她到客房休息。”说罢,转身对秦怜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秦怜珊回礼,点头间微略带着笑意。
她固然冷漠,可对唐枫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眉目间藏也藏不住的风情,在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句言语碰撞的瞬间,都展示得淋漓尽致。
和已经死去的秦怜珊是截然不同的。
那个秦怜珊,自私,娇纵,略有城府,但却不深,亦并非精打细算之人,她时而扮作楚楚可怜,时而又风情万种,做事总有她的目的,甚至不惜利用唐枫对她的感情。可她并不难懂,她纵然是玫瑰浑身带刺,但稍稍接近她的人,也很容易就能捕捉她的各样秉性,譬如她的心软,她知道权衡利弊顾全大局,她骨子里仍是怀着慈善心肠。
可是如今,唐枫带回的这一个,喜怒哀乐似乎很少行于色,她就像一颗坚硬的石头,看不穿,像一泓深潭,不见底。她浑身上下带着的神秘气息让白萱衣觉得不自在。那就是所谓的直觉,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倾向。
那几日白萱衣总是忐忑着,吃不香,睡也只是浅眠,轻轻一点声响都会惊动她。常常是半夜里起来看见唐枫的房间里漆黑一片,她清澈的眼眸中莫不是惆怅与缱绻,凝望一阵,兀自叹息。
有一日清早,吱呀的开门声刺进耳膜,很轻很轻,像梦呓般的几许呢喃,白萱衣却还是醒了。
随声探看,院子的转角只留下唐枫一片墨绿色的衣角。
“小老爷——”白萱衣唤了一声,唐枫却似乎并没有听到。天色才刚蒙蒙亮,颇为清冷和阴郁。白萱衣追出门去,刚到走廊上,屋檐边又倒挂下来一个人影。还是那顽劣的东陵焰,像猴子似的,用脚钩着檐边,双手抱在胸前。
东陵焰道:“喂,小仙女,你忘了你答应跟我去耘国皇宫的。”白萱衣故意不理他,只自言自语道:“这么早,小老爷要去哪儿呢?”
“去百花圃,给秦姑娘摘兰花呢。”东陵焰揉了揉鼻子,站回地面,笑盈盈地看着白萱衣。
“你怎么知道?”
“小枫昨夜告诉我的啊。昨夜我们把酒言欢,好不尽兴呢!”东陵焰道,“我还跟他讲,我们很快就要离开印霄城了,他祝我们一路顺风。”
“你?”白萱衣或急了或气了就爱跺脚,把那脚一跺,脸上的表情便就可爱得像三岁小孩。东陵焰略带炫耀,道:“你家小老爷现在是巴不得我们俩快走,然后好跟秦姑娘过甜甜蜜蜜无人打搅的小日子呢。”
只是玩笑话,听在白萱衣的耳朵里,却像灌进了辣椒。
一路呼呼地烧进心里去。
难受是若无还有的。
随之而来细微的表情变化亦浮上脸,东陵焰见状,心头略是一沉:“你怎么了?”白萱衣撅了嘴,道:“没什么,我去看看小老爷去。”说罢,一阵烟似的没入走廊转角,半片痕迹也没有留下。
东陵焰呆呆地站着,站了好一阵,缓缓地吁出一口气,低头看见自己被屋檐边的棱角和瓦片刮损的黑靴,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也不过是想保持他一贯的顽劣与乖张,想故作欢喜轻松,想将这已经被忧伤侵蚀的气氛扭转,想回到当初。
想博得美人一笑。
美人心,海底针,怎能解他万般的风情?
百花圃在折月坡附近。印霄城的高处。因为并没有受到水祸的侵害,依旧亭亭玉立,生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