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号令天下兵马的兵符,向来一半掌管在兵马大元帅手中,另一半在皇帝手中。谁能想到会出现在一家点心铺的提盒夹层内呢?
在沛芙震惊的注视下,虞立薰从怀中又掏出一物,竟赫然是另一半的伏虎。他将这两半铜制伏虎合在一块儿,正好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天下间极少有人能看到两半兵符合拢时的样子,沛芙今日却意外地看到了,她却瞬间失语了,只因它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场所中,正躺在不该拥有的人手里。
看到沛芙这样的反应,虞立薰笑了起来,但那笑声却听来并未含有一丝欢喜之意,反倒多了份以前嘲讽与悲凉:“吃惊么?其实……这其中有一半只是个赝品啊。自我父亲战死后,他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枚兵符也从此失去下落。”
他将手中兵符又分成两半,缓缓道:“这里有一枚,是我从宫中盗出的,而另一枚则是仿照我父亲手里的兵符制成……”他将其中从提盒里取出的那一半细细摩挲了半晌,似叹息似感慨,“多么完美无缺的赝品……难怪当年能害到我父亲……”
沛芙怔怔地望着他,他此刻明明是在笑着,却让人感觉到了浓重的悲伤。
他一眼都没有看向沛芙,只是注视着手中的兵符道:“当年我父亲亲自率兵诱敌深入,却始终等不来预先安排的援军。我查了这么久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当初负责统领援军的副将收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军令,将援军带去了别处,导致我父亲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力战而死。而这个命令,便是以兵符发出的。”
虞立薰说到这一段过往的时候,语气极为平淡,但却能令人感受到那平淡之下藏着的惊涛骇浪。沛芙的视线忍不住从兵符,移到了他因紧攥住兵符而发白的指节。
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虞立薰的手动了下,轻触着他那套着精美雕花护甲的小指,叹了口气:“这名副将没多久也在一场大战中被杀死,假兵符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但他一向耿直忠诚,如果不是确认过兵符的真伪,他又怎么会对那道命令信以为真,而将重要的援军开走?
若非此番机缘巧合之下,与宋先生联系上,得知了这枚假兵符的存在。并且向来敬佩我父亲的宋先生,当年一查到便将这兵符偷偷藏起作为证据,恐怕真相早已被掩埋。”
他又拿起那枚假兵符:“可是你瞧,做工这般能够以假乱真的兵符,是随便哪个人便能轻易做出来的吗?我为了证实,还费尽艰险从皇宫中盗出了另一半的兵符……如今看来,果然是做得天衣无缝……”
沛芙看着他将两枚兵符放在一起,无论是外观还是接合处,都浑然一体,仿佛从一开始它们就是成对一起被雕琢出来的。这样精湛的手艺,根本不像是出自两个工匠之手……那么……
沛芙忽然感到一阵凉意。
只有手里有真虎符的人,才能做出这般能够以假乱真的赝品来。
“郡主,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她望向虞立薰。
他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提盒中的假兵符带回去,却偏在途中打开来,非但给她看到两枚兵符都在他手中,甚至还做了这么多的说明。
“今日我会把你带出来,还让你知道这些,便是不想瞒你。”他十分随意地将那能号令天下兵马的兵符抛玩着,“当年他们用这兵符害死我父亲,这次我便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的话听来那么随意,好像只是在说今晚吃什么饭,然而背后所代表的意思却令沛芙不敢深思。
“沛芙。”虞立薰转头迎向她的视线,揭下脸上面具露出一个笑,“我要筹谋一个计划,若是有幸成功,我希望你能同我一起离开这里。”
他一向妩媚的眸子因这个笑而显得比往常闪亮,纵然容颜绝美此时此刻却丝毫没有一分女气,仅仅是气势和眼神上的变化便令人再无法怀疑他是否是男子。
但是他的问题却让人无法回答,在他闪亮的目光中沛芙逃避般低下了头去。
“沛芙,难道你就打算当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暗卫?你就不想自由自在地像个普通人那么生活?”见沛芙不答,虞立薰又追问了一句。今日他如此摊牌虽然明知有几分冲动和冒险,但他就是想说出来,也许是憋了太久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也许是对面少女那双随时像能说话的眼睛令他不自觉地想诉说。
而既然说出口了,他就势必要确认一个答案。
“沛芙,我知道其实你从未真心想做个暗卫,虽然一直待在黑暗处,但你的心里却仍保留着一份光明。甚至你的眼睛一直在告诉我,你对生活仍然充满希望。现在我只想问,如果有那么一个机会,你是否愿意摆脱暗卫的身份,同我一起离开?”虞立薰又开口追问了一遍。
虞立薰定定地望着她,午后的阳光透过车帘打在他半边脸上,令他绝美的面容一半明媚,另一半却仍沉浸在黑暗中,他的眼神渐渐幽深起来,似有什么鬼魅正藏在其中窥伺外界。他的沉默反而令沛芙心中开始忐忑起来,她缩了缩身子,在这马车中原本就不大的空间里,越发显得如同一只娇小羸弱的小动物。
良久,虞立薰才笑着向后靠在了引枕上,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慵懒:“小暗卫,你这样拒绝我,就不怕我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郡主不会的。”沛芙摇摇头,“郡主是一个连暗卫都会同情怜悯的仁善之人,又怎么会明知属下就算听到也不会告密,还下这个狠手?”
虞立薰闻言噗嗤笑了下:“你这小暗卫看着傻傻的,倒也有点小机智,居然晓得说这样的话来堵本郡主。既说明了自己不会泄露机密,又显得本郡主若是杀你灭口,就是不仁不善的小人了……罢、罢,虽然本郡主还真没怎么仁善过……但想来你也不敢把这种事说出去。”说着他将手中兵符随手丢到提盒之中,就像丢弃垃圾一般,然后舒服地靠着引枕闭目假寐。
马车内一下子安静了起来,沛芙对着桌上剩下的绝品烧卖失去了胃口,静静坐了会儿后忍不住动了动。这炎热的夏日,两人窝在不大的马车内,实在有些闷热了。沛芙瞟了眼那边仍闭目仿佛睡着了的虞立薰,便悄悄地伸手将车帘拉开一条缝,随即“呀”地惊呼了声。从车窗望出去才发现,马车竟不知不觉驶出了城门。
“郡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沛芙回头望向虞立薰,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虞立薰却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道:“这么惊讶做什么?你知道了本郡主这么多秘密,怎么还能让你回去?自然要送你到别处去,等事情落定后再接你出来。”
也就是说今日不管她答应没答应,虞立薰都是决意要带走她了?看来今日他用绝品烧卖引她出府,便是打了这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