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第一天进府时候,请求我允你改名叫‘柏沛芙’开始,我便知道你与别的暗卫是不同的。”宁浣亭果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伸手缓慢地抚摸沛芙的头发,“所以有些事我总试着不瞒你,想给彼此一个机会……”
这声音依旧妩媚中带着丝嘲讽,熟悉得让即便此时心情沉重的沛芙也忍不住想抛个白眼。她抬头向上方望去,果然望见虞立薰不知何时坐在了这间房内的大梁上。他今日未穿世子妃累赘的服饰,只一身轻便的短褐在身,一头乌发也只简单地在头上绾成个髻,却依旧美得男女莫辨。
也是,府内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又怎能不被惊动,然后找来宁浣亭房中?
虞立薰未再多言,只轻飘飘从房梁落下,站定在宁浣亭身前,望一眼那幽黑的密道洞口:“果然,我就知道这里必然有逃生的密道。”
沛芙这才发现他语气虽一如往常般讨人厌,但神色中却也多了抹不去的沉重。毕竟他作为虞将军后人,多年前也曾遭到皇帝的打压,家族离散血脉零落,自己也不得不离京去了偏远的光州。而今当着此时此情他又怎能不触景伤情,有物伤其类之感?
“你来了,那便好。”宁浣亭似早料到他的出现,指着那密道口淡淡道,“你们就从这里逃出去吧……”
“果然,我就知道……”虞立薰望向宁浣亭,“你是不打算走了吧。”
这屋内他与宁浣亭都不是愚笨之人,只是望了宁浣亭一会儿,虞立薰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一把拉起沛芙:“既如此,我便带着小暗卫一同逃了。放心,你若死了,我是不会为你守寡的。”到最后,他也不忘苦中作乐调侃一句。
“不用你守寡。”宁浣亭嘴角弯起似露出了一个笑,他疲惫地躺在**,望着沛芙忽然道,“沛芙,其实我一直想说……那一夜拜过天地之后,我觉得便就这样以你为妻,也是不错的……若来世能再见,不妨你便嫁给我吧。”
什么?沛芙瞪大眼望向他,却只见到宁浣亭那双向来如水墨丹青般沉静美好的眸子,渐渐合上,又沉睡了过去。
他这一次闭眼,也许下一次睁开,真的是来世了吧……
沛芙捂住嘴,觉得眼中有什么热烫的东西要急于涌出来。
“走吧!”虞立薰用力拉住沛芙,在越来越接近的兵刃交击声中,飞快地跃进密道中。落下去的瞬间,他反手将扣在掌心的扳指弹向床畔,密道便又无声无息地合起,不留一丝痕迹。
通道很长很长,仿佛没有尽头般,他们走了不知多久。若非两旁都缀有夜明珠,在这样幽深寂静的空间里,简直能让人发狂。沛芙一手紧紧抱着夹有海域图的书,一手被虞立薰紧握住,耳边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回响着。
四周越来越冷,他们身怀内力并不惧寒冷,然而内心对温暖的渴盼却越来越强烈。他们交握的双手,不由自主越握越紧。
她不由望向虞立薰,如同第一次见到他一般。明明是美得雌雄莫辩的美人,侧颜却棱角分明,仿佛隐藏着从未展现人前的孤傲和倔强。
出口处,是京郊一所不起眼的小屋,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全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像是许久不曾有人居住。
虞立薰也不管那些灰尘,直接往**一坐,却未曾放开沛芙的手,沛芙只得在他身旁坐下。这一坐下,才发现自己真的乏到了极点,然而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沛芙却又毫无睡意。转头,她赫然发现虞立薰竟一直在看着自己,不由被那眼神吓了一跳,他那眼神仿佛怕看一眼便少一眼般,令沛芙心头一揪。
她刚要张口,虞立薰却先轻笑了声:“刚才真怕你要留下来陪着他送死,毕竟你是个傻到不可救药的小暗卫。”说着他放开了沛芙的手,站起身来,“现在放心了,你这小暗卫啊,接下来就乖乖依了你家少主的吩咐,去找个世外桃源好好过日子吧。”
“那你呢?”沛芙也站起来。
“我?”虞立薰回过头来,又是那种带着轻嘲和戏谑的笑,“我自有我的打算,比如可以悄悄回我那将军府去睡上一觉……”
“然后去施行你的计划?”沛芙几步上前,伸手想抓住虞立薰的手,却被他闪身让过。
她不由急道:“你总说我傻,可你自己呢?都这时候了,你以为自己的计划还能顺利实施吗?你现在回京不是自投罗网?”
“但我也不可能随你走。宁浣亭出事,不代表我就要暂停我的计划。”虞立薰语气不变,但其中坚定不移的意味却如此明显,“我知道事情有变,毕竟,最近没人见到绝情,不是么?”
沛芙闻言悚然一惊。是了,最近绝情去了哪里?
她的手不由握紧,眼中却仍带着企盼:“郡主,你这么聪明,何必坚持一个注定会失败的计划?不如就这样离开,将来也许能积存实力……”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虞立薰打断:“将来?到那时,朝中还有几名股肱之臣活着?不,也许那时外族蛮夷早已入侵,能骑在我汉人的头上拉屎了!”
他俯下身去,轻轻沿着沛芙的眼眶描绘她圆润的眼睛,声音变得那么轻柔:“沛芙,说真的,我还没到离开这里的时刻。有些事,就算明知有去无回,我也是必须去做一做的……那样总比永远没人去做要强些。何况,就算我同你走了,这辈子也过不了自己心头这关。”
你究竟打算做什么?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那一吻如此温柔缠绵,仿佛要将虞立薰从未说出口的情意,都在此刻通过这种方式尽数传递给她。
然后未等沛芙回过神来,虞立薰忽然猛地放开她,推开屋门便飞身离去,再没有回头顾望。沛芙匆匆赶到门外,却哪里还能望见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