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和张妈说快些拿到别处去,哪怕就搁在盒子里堆地下室呢,也不能放少爷卧房去。
张妈只是笑着答应,并不忙着把东西挪出去。平常交代她什么事,总是麻利儿地就办了,这一回偏磨蹭起来……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她想想又觉得好笑。陶骧那几天恰好不在城里,东西又多又琐碎,要收拾的确得花费些时间,她也就没再催促,由着她们慢慢儿拾掇去了。
谁知道那晚陶骧竟然提早回来呢……那会儿她正在大姑奶奶房里用晚饭,听见消息轻轻呀了一声说糟糕。大姑奶奶笑她,说是不是你那些贵重衣裳还没藏好,骧哥儿一看那阵势准吓得张倒在地,爬起来就得查你的私房钱了。
她笑。
大姑奶奶逮住机会就开他们的玩笑……吃惊么,他应该不会,大概会觉得有点心烦。
她笑着,小声说他才不管我的私房钱花在哪儿呢,而且,他还想着我能多花点儿钱。
大姑奶奶故意说不信,她就说起那天去蒲家的舞会,蒲家三少奶奶同她开玩笑的事来。
蒲家三少奶奶是个爽快人,常和他们夫妇俩说笑的。她说七少奶奶改日是不是也该赏个脸和她们“太太团”的成员一道吃吃茶、听听戏、议论议论最时髦的发型和衣帽款式……又说怕是城里的名店也入不了七少奶奶的眼吧,不过我们璎小姐新近爱逛的几个店都是极时新的。蒲家三少奶奶开着玩笑,二少奶奶在一旁接上,说起璎小姐和她的内侄女因为一对鞋子还要闹意见的笑话来……三少奶奶意味深长地说,她们两位何止因为一对鞋子闹意见,恐怕鞋子也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三少奶奶说着笑话就看他们,她只做听不懂,心里却想着不知陶骧听不听得懂。
蒲家两妯娌嘴里的璎小姐,在法国留学的,最近回来度假……但那天蒲璎并不在家。不晓得为什么偏不在家,蒲璎是极爱交际的。至于另一位闺秀……她没有印象了。
陶骧当时听了只是笑笑,说失陪一下,带她走开去跳舞了。跳舞时闲闲地说了一句要是读书闷了,倒可以去参加一下太太团的活动。同蒲家三少奶奶走得近的那一班太太少奶奶们年轻些,都不是难相与的。
她知道。
她也知道同她们走得近一些,好处多着呢。交际圈里的太太团是风向标,哪个得意哪个风光,原都是要看背后那位“先生”的……风向标的指向,也隐藏着许多信息,这都是要花费心力去读的……不过那会儿她没出声,于是又听见他笑了笑,说哪怕就是出去花花钱呢,高兴就好,不然人家以为我苛待你……一曲舞尽,她果然去同蒲家三少奶奶聊天去了,他就接二连三跳了好多支舞。
舞会上他总是受欢迎的……
她把那些话讲给大姑奶奶听,有时候不过是给老太太解闷儿。大姑奶奶听得果然笑眯眯,忽然一拍巴掌撵她快点回去,说骧哥儿好容易回趟家,见不着你多不合适。一边儿撵她走一边儿交代人把桌上没动的几样菜装了食盒让带回去给骧哥儿尝尝。
她回来,陶骧恰好从书房出来。见他已经换过衣服,她就知道晚上他是不出门的了。她忽然有点发慌……陶骧看见她倒说怎么还是赶回来了。
在姑奶奶那里吃了半截饭,又坐下来陪他吃了半截。看他胃口很好,她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这些日子在外头没有吃好饭。他停了停才说是。她就又给他盛了半碗饭……他接碗的时候,她发现他手上有伤,没忍住立即就问了。他又停了停才说前一日车子在山里出了一点事故。
她直觉这事故不会是“一点点”,待要接着问,他倒问起来怎么近来添了新爱好么?
这样欲盖弥彰、转移话题,显然是不想她细问下去。
她本就有点抱歉,只得同他解释一番,又说很快会把空间都腾出来的。
他倒慢吞吞地说也就罢了。
看他那样子,她忽然气得牙痒痒。
她就想也许她真该时常出去买买衣服和首饰,大手大脚花花他的钱……晚饭后机要秘书进来送电报给他,趁他忙,她把小马叫到跟前儿问起前日的事故究竟是怎么回事。小马不肯说,说七少不让提。
她再三逼问,说难道车上还有什么人不能让我知道不成?小马才说山里下了雨,下山路湿滑,司机开得快了些,不留神翻了车。好在人车都只是轻伤……小马出去了,她走到书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听着他低沉有力的嗓音,到底没立即敲门。
那会儿她心里是很有些气的。
他这个人,大概从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是怎么写吧……就像他也不会在意到底多少人会因为他的安危牵肠挂肚、提心吊胆……
她后来还是大大发了一顿脾气,就在他走出书房、对她的询问拿出毫不在意的态度之后。
他的样子是有些无奈,似乎完全不认为她应该小题大做,竟然还要逼他入院做彻底检查……检查到底也没有做完。第二天她跟老师请了假,专门陪他去医院。谁知道检查项目才进行到第三个,他就借口有急事,溜了……
一溜就溜了好几天不见人影,生气也白搭。
静漪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