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狼吞虎咽的窸窣声再次响起。
随夜幕一同而至的两人,正是陆晃和周穆。
拂去不远处木箱的浮灰,陆晃撩袍从容地坐上去,身体后倾,手臂后伸撑在箱子上,默默看着那人狂风过境般消灭掉油饼,再用衣袖擦着油亮的嘴唇。
陆晃这才慢悠悠开口:“我是该叫你袁柳,还是杜贵?”
“我不认识什么袁柳,”开口是沙哑的粗声,带着浓浓的警惕,仿若一只惊弓之鸟,“你是谁?”
屋内只点了一盏微弱烛火,其余便只有清冷的月光顺着破陋的雕花窗洒进来。黑暗蒙住了陆晃大半张脸,却遮掩不掉那锋锐的目光,他缓缓开口: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陆晃停顿了一下,坐直身子,“袁柳的仇,或许我可以替你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景元十二年秋,北凉越境,大虞北征,定远侯持符节从中央武库调取兵器,”陆晃胳膊撑在腿上,上身前倾,直直的盯着那人,“经手人之一,时任武库令丞的袁柳,在这之后不久被革职,自此生死不明。袁令丞,你说对吗?”
“我不认识什么劳什子袁柳!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粗哑的声音到后面竟变成了锐利的尖叫,那人脸颊抽搐,手臂刚挥舞着妄图起身,便被一道寒光逼退回去。
周穆持刀横在那人面前,声音比那刀身上映着的月光还要再冷上几分:“你老实点。”
“从下落不明的袁柳到梁庄的下人杜贵,你能苟活于世这些年,当是个聪明人。”陆晃站起身,慢慢踱着步,“我若与当年追杀你的人同流合污,你早就命丧黄泉了。”
脚步在杜贵身前停住,陆晃俯下身,眼睛微眯打量着那张蓬头垢面的脸:“武库时不时便能收上来些缺斤少两的残次兵器,是也不是?”
长久的沉默,颤抖的身体,拼命往胸口埋的脑袋。
陆晃有些失去耐心了,他站直身子,低头俯视着那人,音量陡然升高,厉声说道:
“抬头!回答我!”
“是又如何!”杜贵双拳紧握,脸涨得通红,不顾抵在身前的刀锋,猛地站起身朝陆晃大吼道,“蛀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吃的是人肉,喝的是人血!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肚的龌龊肮脏!”
他们衣冠楚楚,他们伫立高台,看台下蝼蚁,任他们拿捏命运,由他们审判生死。
年轻有志的袁令丞何尝不想大展宏图,可他曾维护的道、坚守的义,化为了告罪书,变成了催命符。
一路追杀,袁柳死;改名换姓,杜贵生。苟居梁庄,少时读过的所有大道理,如夫子的戒尺,一下下日夜抽打着他——辩什么是非?谈什么黑白?不过是顺者昌,逆者亡。
杜贵满眼血丝,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句比句急促:“我贱命一条,横竖已苟活多年,你要,拿去便是!但休想我做你们这些虚伪禽兽争权夺利的脚榻!”
说着便往那刀锋上撞去。
周穆收刀跃起,一脚踹上杜贵的胸脯,将人仰面摔进干草垛里。
杜贵蜷着身子,剧烈地咳嗽,呼吸之间充斥着腥甜的血丝。
陆晃上前一步,平静的注视着他:“你说的不假,局高位者翻手云覆手雨,天下芸芸,皆可为其所用。”
“景元十二年秋,北方战事不顺,定远侯所率赤虎军一反常态连连败退,防守艰难,最终连失三座边境重鄣,大虞兵士死伤无数,边陲百姓流离失所。”
每一下心跳,都如闷棍打在胸口,陆晃就这样,挨过了四年日升月落。他几乎要习惯了这种钝痛,可每每想起景元十二年秋,他还是难以忍受那自心口传至全身的酸胀。
“杜贵,你听的懂,我为何提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