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柳夫人娘家的宅院,门内传来一阵阵争吵。
柳夫人齐整的发髻微微散乱,双眼通红,不顾形象疯狂嘶吼道,“你们读的圣人书呢?奉的圣人言呢?读书人的骨气呢?父亲您当年因为不愿搜刮民脂民膏上供欲壑难填的上官而辞官。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1]这还是您教我的句子,您忘了吗?
还有哥哥,你最喜欢五柳先生的诗,喜欢菊花的傲骨,总说要归隐田园。你也忘了?如今,为了能有官做,能和皇家攀上关系,竟然要我卖女求荣??”
柳老爷子被自己的女儿逼问到面前,脸皮紧紧绷着,艰难开口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自小苦读诗书,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得帝王赏识,一展胸中抱负?我当时年轻气盛,不愿意在那等小人手下苟且,才一时意气辞官回乡。
但富家翁不是那么好做的!没有权力,家中的田地资财都被人逐渐蚕食。如今,蔓蔓能被皇帝看上,还是正经的皇子妃。他们修仙者和凡间不同,五皇子已承诺不二色,只蔓蔓一人,你还想怎样?”
柳怀远低着头面有愧色:“归隐田园,不过是官场上郁郁不得志的退路罢了。能够施展平生所学,谁愿意远离尘世?”
柳老夫人不停擦拭眼泪,"佩兰,我们哪里就是卖了蔓蔓。听说五皇子样貌堂堂,还文武双全,是甲班弟子,资质只是比蔓儿低一些。这要是以前,我们家可都攀不上。"
柳夫人身形晃动,她抗争了这么久,却全是徒劳。自己的娘家人联合丈夫,直接与皇家定下这门亲事。她作为亲娘,却一直被瞒在鼓里。
被亲人背叛,护不住女儿的痛苦咬噬着她的心。她的理智摇摇欲坠,控制不住地大声吼道:“说到底还不是要我卖女求荣!那五皇子又是什么好人?你们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身为万贵妃的儿子,自小娇纵任性,随意虐待下人,对皇室里的其他子弟也动辄冷眼喝骂,这样一个娇纵蛮横残暴的人,你们说是门好亲事?”
柳老先生硬起心肠开口,"佩兰,你不明白,越是这种人,他越知道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蔓儿资质比他好,结亲是为了强大元家势力。他不会对蔓蔓怎么样,一定会好好待她。"
柳夫人神情悲愤,惨然一笑,"好好待她?若是不好好待她,我们能如何?"
又看向娘亲,"我出嫁那日,娘对我说,要是以后相公对我不好,就与他和离。家里养得起我,柳家的女儿不是能随便欺负的!"
柳老夫人大恸,双手不断颤抖,死死攥着帕子捂在脸上,无声呜咽。
柳佩兰红肿的眼睛仍盯着她,"娘,你这些话都是假的吗?我哪里有什么退路?哪里有什么家?"
又对着父亲的眼睛质问,"若是他对蔓儿不好,我们能如何?能退婚吗?能和离吗?有底气为她撑腰找回公道吗?
不能吧?不仅如此,恐怕为了你们的荣华富贵,还要劝蔓儿容忍低头,奴颜婢膝,好为你们谋前程?这与卖女何异!!"沙哑的喉咙里发出怒吼,那是她的女儿,不是伺候他人的瘦马!
柳怀远眼眶中漫出泪水,他闭上眼睛,"妹妹这话,让我无言以对。这官位,我不要就是。"
柳老先生却抬手拦住他,眼神坚毅毫无惭愧之色,镇定道,"佩兰,我和你哥哥以往对你的宠爱难道是假的?你娘对你的关切都是假的?你怎么说得出这些话,伤我们的心?
修仙界与凡间不同。凡间男尊女卑,女子出嫁,一生荣辱都交于丈夫,无半点自立之力。自然要娘家为她撑腰,否则就是任人折辱。但修仙界以实力为尊,蔓蔓资质高,元家承诺正式成亲后会用心栽培她。蔓蔓实力更强,那元世杰怎么敢欺负她。更何况修仙界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插手的,就是想撑腰,也没这能力!"
柳夫人却不吃这一套,"爹,你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吗?你意思是,我们把她卖了,拿到钱,再告诉她,等你厉害了,可以自己逃出来?是吗?"
"可是我的女儿我了解,她不是这种人。她胆小柔弱,又很善良,受人家一分情都记在心里,要还两分。有你们这些求助元氏的家人,她如何能不被拿捏?”
“我只问一句。你们能做到就卖她这一次吗?能保证日后无论元氏如何对你们,都不求到蔓蔓那儿吗?"
柳老先生抬头,看到女儿眼中满是对自己的失望和伤心,眼睛有些酸涩。这是他从小娇养到大的女儿,聪敏好学乖巧可人。
但是,他狠下心,冷着脸,硬声道,“你不要犯傻。修仙也要有靠山撑腰,蔓蔓就算资质出众,身无背景也注定会不断受挫。你忍心如此吗?"
柳佩兰冷冷一笑,她点点头,"呵呵,好,好!既然全是为了蔓蔓好,那我同意这门亲事!但是,你们不能靠这门亲事谋官职前程。日后有事,也不能求到蔓蔓头上,做得到吗?"
柳老先生败下阵来,他没办法骗过她。
"是我们太娇惯你了,这件事,余良也是知道的。送给他签字的婚书已在路上,待二人成年就举行仪式。你难道要悔婚吗?"
柳夫人身形一晃,这些,她已经猜到了。没有丈夫的亲笔信,皇家如何会认。此时听父亲证实,仍是备受打击。父女亲情,夫妻情意,全都是假的。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是假的!
“是我的错,是我太信任你们,竟然妄想你们与我同心。”
此时她无比后悔,为何妄想能够说服他们,而表现出抗拒与皇室结盟之意。让他们破釜沉舟,直接来神都定下婚事。若是自己早日看清他们的面目,在此周旋转圜,或许就不用搭上蔓蔓的姻缘。
而现在……是否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