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智望向师傅,折射出期盼的微光,他想去。
他来拜师修道就是想成为得道高僧,受世人敬仰,如今机会来了,他感到胸中像是有一簇火苗跳动,只待那口热油倒下,灼得他颤栗起来。
开颜瞧见空智神情,嘴角展开一抹笑意,悄悄退后了半步。
可没想到,“开颜,你去。”高僧轻声开口,随即闭上眼睛打坐起来。
空智万分不解,向兜头一桶凉水泼下,心中那簇火苗霎地熄灭。可他不敢顶撞高僧,只得郁郁出了殿门,不理会身后一直叫他的开颜。
二人出去,没看见高僧悲悯愁思的眼神,昨日在石板路旁的绿林中,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进去一看,悚然大惊,竟是空智活生生掐死了一只兔子,面色阴沉仿若恶鬼。
他没有出声,只等空智走后,将那只可怜的兔子超度了一番,埋了起来。
他一直认为收这两个徒儿是情之所至,天命使然,可如今却不知道是对是错了,或许日后会酿成一番苦果。
罢了罢了。
他也终究是凡人,且预料自己大限将至,干涉不了太多。
空智没预料错,开颜这次为太后祈愿办得十分圆满,太后病愈,皇上大喜,亲自接见嘉奖了开颜,赐了许多珍贵佛籍。水阁寺一时之间名声大噪,香客人流如织。
水阁寺弟子都传言,开颜会是下一位水阁寺住持。
空智听到这些话,越发勃然大怒,无比的恐慌夹杂着迷茫朝他涌来,冲得他难以呼吸。
若不能当上住持,若一辈子只能籍籍无名的当个小和尚,那他背井离乡,这么多年所图为何?
心底仿佛破开了道口子,怒气将善意都驱逐出去,浓重的黑色潮水淹没了他。
只要高僧现在圆寂,那他顺理成章的就是住持,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终于,再听到弟子们又一次对开颜赞不绝口时,他忍不住了。
他爹本来就是药铺掌柜,他自小耳濡目染,对药理十分精通,治出一味让人无声无息去世的药,不是什么难事。
反正高僧也已经活那么久了,成全一下他这个弟子微薄的愿望,也算救赎世人对不对,若不是…若不是高僧让开颜去宫里,他怎么会想出如此下策,说到底还是他们逼他的。
他端着药碗,褐色药汤摇摇晃晃,溅到他手上,他面色时而愧疚时而愤恨,种种夹杂在一起,扭曲成了恶鬼的模样。
“进来。”
高僧看见他,目光无波无澜落在了他的药碗上,虽没开口,却仿佛看透了他的隐秘心计。
“我给你取名空智,是想让你明白,智慧也会是负担,稍有不慎,便会害了你。我盼你莫被外物所扰,奈何天命作人,兜兜转转你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高僧面色悲悯,他缓缓阖上眼睛,叹出一口悠长的气。
“啪嚓——”药碗重重碎在地上,他步履彷徨向后退,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身后一道声音传来,他蓦地僵住,“师父!你做了什么?”
空智咬咬牙转过身去,看着跑到高僧身旁的开颜,眼底掠过暗芒,心底响起一道声音不断诱惑着他,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了,把阻碍你的人统统踢开。
他上前一步,把背对着他的开颜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又叫出雇来的几个泼皮,花了几两银子让他们弄断底下这人的一条腿。
坟头上的蓍草随着风四下飘摇,竟显出几分悠然自得的模样,开颜垂眼,抚了抚变形的那条腿。
“师兄,我那时,是真的很疼。”
可身体上的痛,远远没有心底被背叛的痛来得猛烈。
手臂粗的木棍一下一下打在他的小腿上,他被那几个壮汉死死捂住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嘶嚎,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背影,可那人站得一丝不苟,始终没有回一次头。
后来……他被扔在山下,再醒来的时候却听见旁人议论纷纷,说水阁寺的开颜杀了老住持,潜逃了,空智大师力挽狂澜,担了住持一位,稳定了寺中人心。
他这才明白了那晚师兄的用意,原是为求这个,他仰面朝天,哈哈大笑起来,吓得周围的人赶忙逃开,笑到眼泪都不自觉的流下来,空寂的双眼干涸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