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梁史书中原有一段所述:“建昭三十五年,建昭皇帝病重、于大寒之日崩,举国上下哀悼、满朝悲戚,鸣丧钟七日,葬于皇陵,追号忠肃。”
不过自建昭三十五年之后,新帝登基号为嘉平,这段史文便悄然没了踪影,后世繁荣昌盛、新臣更迭旧部,乾止嘉平二十二年,举国上下再无一人晓知忠肃。
青史留名,不过寥寥数笔,屡变星霜该腐烂到地底下的,原本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来。
于是谢玉媜抱着手里快翻烂的北梁新编史记,又酣睡一场。
近日新帝登基,摄政王辅政重整朝纲,承先帝所托于朝廷内外整饬纲纪、赏善罚恶,力求匡正时弊,此番行径一出还未至三日,他忠君济世、激浊扬清的名声,便招来中都满城风雨。
就连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谢玉媜,都闻见了动静。
先帝在世时待她还算不错,如今匆匆一命呜呼而去、还不知晓剩下早已心怀不满的人,要如何折腾她。
毕竟她虽然顶着个中都第一世女的名头,但这些年干过的混账事声名在外的不少。
前年某日,她郊外跳湖,碰见一群不长眼睛的世家子弟在人背后乱嚼舌根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实在聒噪地扫了她纵水的兴。
回府第二日,她便循着那几个混账东西的私下陋习,摸到了中都生意最好的花楼里,放了一把滔天的火,烧死了其中几位解了顿气。
事后朝中沾亲带故的半数朝臣,皆在嘉平帝面前义正言辞地要讨个说法,结果嘉平帝大手一挥,甩出几张圈地的罪证,生生逼得那几个老匹夫噤了声。
谢玉媜家中枯坐半日,入狱诏书没等来,倒接了个“除暴安良”的表彰,还被朝中送来的赏赐砸了满脸银子。
作死这么多年安然无恙,谢玉媜都快怀疑自己真的是嘉平帝在外头的私生女了,只不过板上钉钉的证据还未找到,她那瓜田李下的风流皇帝爹便撒手人寰。
如今护着她的避风湾没了,朝中上下要她命的人不在少数,那一上任便点下三把火昭显手段的摄政王,恐怕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假把式。
笼络人心的靶子谢玉媜,就躺在谢府里整日浑浑噩噩,他若视而不见那才是真没本事。
思及此谢玉媜竟还有些兴奋,于是掀了史书的册子,跑到后园的鱼塘钓起了鱼。
她心里早就计划周到,倘若宫中有人前来,那她站在塘边上也方便别人推她下去,池塘中的水她去岁跳湖时曾灌了几口,不腥不臊也还算干净。
池塘水面清澈见底,哪怕她死在里头一眼也能望见,之后也方便人捞。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就差噼里啪啦响,等得塘里的鱼上了钩,前院的管事也晃晃荡荡抱着圣旨匆匆赶了过来。
谢玉媜颇为满意地朝她身后望去,没多久,视线里徐徐跟上来一个太监,谢玉媜阴测测一笑,直把太监吓得径直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
谢玉媜盼死盼得心急,眼看着就要过去拉那太监起来,结果管家和太监一看她似是发了疯,吓得把圣旨一丢拧身跑了。
谢玉媜:“……”
摄政王昭见谢玉媜这件事,早在旨意传出去那时便不是秘密,但执事的太监衣衫凌乱地跑回宫中时,城墙里头的传言已换了一版又一版。
有人说谢玉媜是怕了摄政王的手段,便发疯想要拖上传旨的太监一起死。
有人说谢玉媜是近日口味改了,故而对着不阴不阳的东西生了兴趣。
还有人说,谢玉媜实则是在挑衅摄政王的威严,毕竟先帝在世时都是将她捧着溺爱的。
于是传言里不擅溺爱谢玉媜的摄政王,临时又传了一道旨,这回派了两个太监去世女府召见。
效果依旧不怎么样,吃了两肚子的闭门羹。
世女府掌事的管家还给出了个有理有据的解释:世女白日受惊生了病,近日见不了人。
两位公公无功而返,在御书房同摄政王面面相觑时,心里不知把谢玉媜给咒了多少遍。
“她卧病?”摄政王轻飘飘问了一句,面若冰霜的神情显然是不信。
两位公公相视一眼同时回答道:“是。”
摄政王冷笑一声,再次长袖一挥下了一道新旨。
这次传旨的宫人行列中多了一位太医,三人一路铺垫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在敲开世女府大门时颤起手。
掌事的管家只开了道门缝,露出一半脸来下了逐客令。
倒不是她胆子大,这么多年在世女府里做事,类似的大场面见得太多,风里雨里的早就不稀奇了。
门口三人十分窘迫,只好搬出摄政王的名头来,管家正斟酌着意思,一个没留神便叫几人挤进了府里。
宫人三位你追我赶地跑进后院里一看,发现谢玉媜正在生龙活虎地钓鱼。
几人顿时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接着只听“扑通”一声,面前方才还拎竿垂钓的世女殿下,当众仰身跳了水。
当时溅起来的水花足有一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