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绣心没想到好日子这么快就结束了,再不愿意去也没办法,只能自我安慰李景宏就要回来了,等丈夫回来,她怀上孩子,徐氏应该就不会这样折腾她了。
不过,董绣心决定每天带皓月去颐福堂,绝不能让她离了自己的眼睛,她必须要把皓月牢牢掌控在手里。
颐福堂的正房里,沉水香的烟雾丝丝缕缕,缠绕在心头。徐氏坐在紫檀木圈椅上,双目紧闭,手里的油光水滑的翡翠佛珠转的飞快,颗颗相碰,发出急促的声响。李志修那句“环玉母女后日进府”的宣告,让徐氏觉得心口堵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着,连呼吸都滞住了。
董绣心站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直觉得徐氏整个人简直像个大冰块,不停的在散发寒意。董绣心偷偷观察徐氏,只看到她蜡黄的脸紧绷着,嘴角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向下撇着。董绣心膝盖发软,腰背僵直,冷汗让里衣粘腻的贴在背上。婆婆就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她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这里。
徐氏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眼底布满血丝,满脸都是焦躁的戾气,目光扫向手边的案几,小丫头奉上的雨前龙井,早就凉透了,茶汤的颜色也浑浊了。一股厌烦涌上心头,连口热茶都喝不上,这些蠢笨的奴才,这点事儿都干不好!
“太太,您请用茶。”一道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山涧清泉一般的脆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皓月不知何时站在徐氏面前,纤纤素手正托着一只青瓷盖碗。碗壁薄如蛋壳,釉色温润,茶汤清凉,碧绿的嫩芽在茶汤里舒展沉浮,热气袅袅缠绕,清冽的草木芬芳冲淡了满室浓郁的香气。
董绣心愕然,这贱婢竟然越过她!
皓月微微屈身,弯成一个柔顺又矜持的弧度,宽大的袖口滑落些许,露出小半截羊脂玉一般的手臂,姿态的优雅,绝不是寻常丫头能有的气韵。
清透诱人的汤色,扑面而来的清冽茶香,让徐氏本能的伸出手,接过那碗茶,啜饮一口,温热的茶汤在喉间回甘,荡涤了胸口的烦闷。徐氏长舒了一口气,紧缩的眉头微微一展,她的目光落在皓月身上,乌黑的发丝一丝不苟,用一根银簪绾着,没有多余的饰物。
“这是什么茶?”徐氏声音干涩,但少了很多戾气。
皓月依旧垂着眼睛,声音平稳:“回太太话,是明前雀舌,太太这几日心神不宁,怕会有积食之虞,雀舌性味甘凉,清心降火,还能助脾胃运化,便沏了一杯请太太试试。”话语清晰,条理分明。
徐氏看皓月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一个丫鬟竟然这么通晓茶性药理,还这么细致熨帖。她低头又啜饮了几口,清冽甘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胸腹间的滞胀感开始缓缓松动消散。
董绣心怒火中烧,贱婢贱婢!她着做派这言语,分明是在影射她这个正经儿媳伺候不周。她不敢在徐氏面前发作,只能站在徐氏身后瞪着皓月。
徐氏放下茶碗,心口的郁结似乎随着茶气散开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浮肿隐隐生出一股空落感,像是饥饿感被清茶给唤醒了,她下意识抬手,按了按腹胃处。
“太太,这是厨房新制的枣泥山药糕,甜香软糯,最是温补脾胃,您用一些吧。”声音还是不高不低,如同玉磬轻响。
徐氏抬眼看去,皓月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手中托着一个青玉碟,里面整齐的码放着四五块小巧精致的糕点,糕点白如凝脂,里面隐隐透着枣泥的深红,上面点缀着几粒清香的松子仁,还冒着甜糯的热气。
董绣心身边还有这么机灵有眼色的丫头?徐氏的目光在皓月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她手中的糕点上,她伸手拈起一块。皓月又适时的递上一条温热的湿帕子,等徐氏吃完糕点好擦手。
徐氏慢条斯理的将这块小小的枣泥山药糕放进口中,轻轻咬下,软糯清甜,入口即化,枣泥的香甜和山药的粉糯温热熨帖地落入胃里,刚刚被清茶唤醒的饥饿感被压了下去,恍然还有一股暖意在胃里升腾,腹胃舒适了不少。徐氏一贯紧缩的眉间,难得的舒展了一分。
皓月姿态恭谨,像一株静立的兰草,及时的将温热的帕子送到徐氏手中。
皓月细腻的肌肤在光线照耀下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徐氏缓缓褪下左手腕上那只成色稍逊,却也还算温润通透的羊脂白玉镯子。
董绣心在一旁只觉得有股邪火在五脏六腑乱窜,婆婆竟然要打赏她?这个贱人,她一定是存心的,存心要盖过她这个做主子的。
“赏你了。”徐氏将玉镯随意递给皓月,仿佛是在丢一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好生跟着你们奶奶,将来若是有造化,也是你应得的。”
一句“造化”,让董绣心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婆婆这话什么意思?她也满意皓月?她也赞同皓月做儿子的妾室?皓月双手接过玉镯,姿态优雅的福下身去谢恩,她手中镯子好像发出了刺目的光,让董绣心有些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的晃了一下,她赶紧扶住徐氏的椅背才不至于倒下去。
玉镯戴在皓月纤细的手腕上,大小竟然刚好合适,温润的白玉衬着欺霜赛雪的肌肤,生出的贵气竟然把董绣心手腕上那对分量十足的金镯子比得俗不可耐。
董绣心只觉得全身都在被妒火燃烧这,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在婆婆面前显示她的体贴,让婆婆以为她是个贴心会伺候人的,就算将来她不同意皓月作妾收房,婆婆也会出面做主,皓月今日这般,都是在为她今后飞上枝头铺路,好个心机深重的贱婢!
可她刚刚在婆婆面前露了脸得了赏赐,要是这时候把她发卖,难免不会被婆婆认为是冲她来的,万一惹恼了徐氏,自己日子难过。
董绣心满心烦躁,一个丫头,自己竟然拿她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