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最后一天,暮春的风带着春花的残香,漫过静心斋低矮的窗棂。皓月坐在下方绣墩上,再给李环玉赶制一件夏日衫裙。
今日,是她的生辰。
昔日在清江府,每到四月,祖母早早的便会张罗起来,府里花团锦簇,戏班子到位,下帖子邀请清江府的各家闺秀,她便是当时唯一的主角。况且今年的生辰和往日不同,今年她年满十五,本该行及笄礼宣告成人,高门贵女的及笄礼是何等郑重,如一场盛大的加冕,去年此时,怎么也没想到今年的生辰,她会这般翻天覆地,竟然会坐在这简陋的下房里,一身丫鬟装束任人差使。
指尖微微刺痛,皓月一低头,一走神被针扎了一下,看着殷红的血珠沁出,皓月脑海突然一道冷电划过!今日并不是她的生辰,今天是许如菱的生辰,自己应该比她大几天,可究竟是哪一天,如今竟然无人知晓。前十四年那偷来的人生,连一个确切的起始,都是模糊的。
许如菱的及笄礼在邱氏不情不愿中仓促敷衍的进行。正厅虽然设了香案,铺了红毡,但案上的陈设却简单得近乎寒酸,宾客也没有多少,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位族中亲眷和几家走得近的女眷,场面冷清得一点不像是堂堂国公府嫡次女的及笄礼。
上次许如菱砸碎邱氏的翡翠屏风,邱氏气病了好几天,下令要严惩许如菱,把她关起来不给饭吃,消息却传到了族中与她不和的妯娌耳中,妯娌四处宣扬邱氏虐待亲女,还添油加醋说她这么对待由老太太抚养长大的小女儿,其实是在宣泄对婆母的怨恨,对上不孝,对下不慈。
邱氏得知后气坏了,彻查是谁传出去的,最后得知许如菱从鲁家回来之前去了一趟与邱氏不和的妯娌家中,不知说了些什么。邱氏头晕目眩,这死丫头早就计划好了,她知道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肯定会被惩戒,竟然干脆跟邱氏的对头通气,一起把邱氏高高架了起来。
这下是真拿她没办法了,再惩罚许如菱,万一真的影响了家门声誉,带累得许如瑛的名声就得不偿失。邱氏不情不愿的放出许如菱,从那天开始直到今天母女俩没有说过一句话。
正厅的及笄礼毫无生气,有司捧上的发笄、发簪、钗冠,虽也是金玉打造,式样却皆是陈旧款式,一看就是从库房里翻出来凑数的。邱氏端坐主位,脸上那点笑意像是生生挤出来的。
许如菱也没有半分笑意,这般敷衍了事的及笄,她要是还面带微笑,未免显得眼皮子浅。这般神色不快才能让来客明白,她不满意。不多时,她听见侧边有人窃窃私语:“都说嫂嫂不疼这个小女儿,果然是真的,你看看这及笄礼办的,还不如六七品家小姐的场面隆重呢。”
“这女儿不是她亲手带大的,本来就没有感情,偏她又是许老太太带大的,这不就是把对婆母的怨气撒到女儿身上了吗?”
“前年嫂嫂给大女儿办的及笄礼那是多隆重,半个京城的勋贵女眷都来了,瑛姐儿那珠光宝气,众星捧月的,再看看做妹妹的,都是十月怀胎生的,做娘的怎么能这么偏心?”
“可是这菱姐儿也有些不懂事,今天的日子多重要,她就算心里不开心也不能这么明晃晃的摆在脸上啊!”
许如菱心中冷笑,不管会不会利己,只要能让对头不痛快的事,她就要做。
仪式再简陋,也掩盖不住许如菱灼灼其华的美貌,她雪白莹润的肌肤,浓丽鲜妍的眉眼,引起不少来客赞叹。几句赞叹落在邱氏耳朵里,直觉得刺耳。
及笄礼过后,府上开始有媒人上门提亲,邱氏早就想随便找个人家把许如菱打发了。她对着那些拜会的庚帖名册,一心只盘算着如何借这门亲事,为安国公府,尤其是为她的嫡女许如瑛,谋取最大的利益。
几番筛选,留在邱氏手里的都是对许家有助益,但作为夫君不堪入目的人选。有年近半百妻妾成群的鳏夫,也有性情暴戾,动辄对家中妻妾拳打脚踢的莽夫,邱氏认为许如菱就该落到这个地步,就该配不堪之人,日日受苦,才能给她枉死的儿子报仇。
许如瑛最近心情很好,光是想象一下许如菱日后被嫁于老头或是暴戾莽夫,受尽折磨的样子,就觉得通体舒泰。再想到灯自己凤冠霞帔,母仪天下,许如菱卑微匍匐在她脚下的样子,许如瑛兴奋得整张脸红扑扑的。
不多时,一个念头像毒蛇一般窜进脑海,许如瑛想起在鲁家的时候贺紫兰提到与北狄和亲之事,宗正寺在选秀之后从落选的闺秀里挑出四个,作为公主的陪嫁媵女一同前往北狄。
许如瑛脸上绽开了一个罂粟花笑容,明艳,有毒。
邱氏正在自己房里对着几分庚帖挑来拣去,满心盘算哪个更能让许如菱痛苦,还能给自家带来最大的益处。
许如瑛步履如风的跑了进来:“母亲。”她冲到邱氏面前,把那几份庚帖扫到一边,说道:“母亲别看这些了,您还记不记得女儿上次跟您说过的和亲媵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