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深夜披星而来,我实在无以为报。”他伸手从枕头下拿出一个本子,手指轻轻摩挲纸页边缘磨起的的茸毛:“家里没什么东西,这本《春秋》是我从前亲手抄的,可惜纸墨不好,有些掉色了,便送予姑娘,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说话间,本子已经递到沈筠眼前。
沈筠微微低下头,视线落在泛黄的书页上,眼皮一个劲的颤,却也能从微微晕开的墨迹上看出执笔之人抄录时的认真。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接过去,云筑就又轻轻侧过头,冲一边红着眼眶的红穗说:“阿姐,趁着郎中在,把我另一只耳朵也废了吧。”
沈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猛的抬起头,正看见红穗眼睛里掉下一大颗眼泪,可身旁的云筑却轻松的笑了笑:“哭什么呀阿姐,这整个珍珠巷里,除了我,还有谁能有郎中来看着通耳?多难得的机会,怎么能不把握呢?”
除却痛苦带来不自觉地微颤,云筑的语气依旧是柔和平静的,似乎成为聋子在他这里并不算什么。
可最令沈筠不可置信的却是红穗。
她哭着点了点头,竟然真的伸手去拿那根还染着她亲弟弟血的铁签。
郎中也吓了一跳,站在一边语无伦次的疯狂摆手:“我跟你们说,这这这……这不对,这不行的,不能这么干啊,没人自己…”
“不刺破耳朵下水是潜不深的,而且,还会没完没了的痛。”他话没说完,云筑却不想在听了,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对郎中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服自己:“我爹娘是这样的,阿姐也是这样的,这条巷子里的所有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偏我不这样呢?”
沈筠的脑袋嗡嗡的响,像是要炸开一般,浑身的血都沸腾叫嚣着。
“你他娘的…”她揪住云筑的衣领,骂出三个字后却顿住了。
骂他什么呢?
骂他对不起深夜不要命一样赶来的自己,对不起将他视为疾苦生命力的唯一希望的家人,还是对不起他自己在贫瘠土地上,十数年拼命拨开泥土仰望天光。
云筑像是看出了沈筠心中所想,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笑:“萍水相逢,姑娘如此济弱扶倾,必是兰心蕙质…”
可话说了一板便被沈筠打断。
“你给我闭嘴!”她实在是见不得云筑这副神情柔柔言辞切切的态势。
然而云筑并没有被吓住,他的手指很轻的隔着衣袖搭在沈筠腕上,温柔的像是在和一个胡闹的孩子讲道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珠户是贱籍,本就不能科举,我早知道的,阿姐也早知道的。”云筑还在笑,这时终于露出一点温柔皮囊外的神色:“做了十几年的美梦,我很知足了,总要醒来的,爹娘和阿姐为了我已经辛劳太久了。”
沈筠死死盯着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直到眼眶干涩的看不清,才在那双眼睛里找到除了平静以外的一丝转瞬即逝的不舍。
可是红穗已经走过来了,握着那根烧红的铁签。
“没有这么干的。”郎中挪过来先挡在云筑身前:“不能这么干啊,我告诉你。”
可红穗只是说:“等下签子要凉了”
说完,便一掌拨开了郎中。
“出去吧,别看。”
云筑放开手,强行把书塞给沈筠,然后躺在安安静静躺在红穗的腿上,合上了眼睛。
红穗抬手轻抚少年的鬓角,拨开他的头发,张口哼着不知名的调子,眼睛红的似是要低下血来,可是握着铁签的那只手依旧很稳,对准耳道刺下去。
与此同时,令人牙酸的烧灼声立刻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