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人听着直摇头。
他们见惯了西京繁华,不知九月的塞北安奚,朔风正吹着野草。
樊持玉忽然想起,当年离京,也是九月。
玛瑙酒壶装着中原的“沽名幸”
她受封公主,奉旨北上,远嫁安奚,哪里是意在沽名钓誉。身份地位皆是虚妄,有何可幸?
早就听闻沽名幸入口甘醇,咽下就是肝肠寸断。
她左手举着盛满酒的茶杯,走到了奚尔训面前,正向着她的夫君行着一个左手在上、右手在下的肃拜礼。
奚尔训对中原礼节不甚了解,看不出其中门道,便扭头望向远处,目光顺着鸿雁向南。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樊持玉的右手已伸进左手的衣袖,摸到那柄短刃。
还未等奚尔训回过神来,樊持玉就将短刃拔出了鞘。她用纤细的手腕托着短刃,猛地将其扎向了眼前金冠华服男人的胸膛。
“你!”
一半毒酒晃出了茶杯,淋过樊持玉的手,溅落在地上。
人前做惯了温良模样,这般血性自然出乎旁人的意料。殊不知她本就是这般性子,这些年她身上背负了太多,是高门显贵的出生、和亲公主的身份让她一直隐忍。
奚尔训的眼神里满是惊恐,低头见短刃已经刺进他的左胸,鲜血快速地渗透浅黄色的华服。
樊持玉又将刀柄猛地一拔,沾满鲜血的短刃一下脱出了男人的胸膛。
樊持玉见眼前的奚尔训狼狈地捂着胸口,鲜血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流出,染红了浅黄色的衣衫。他身后的侍从端着托盘,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手也止不住地发抖。
大概是没有刺中要害,奚尔训还能踉踉跄跄地站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向樊持玉抓去,企图夺下她手里的短刃。
樊持玉看了一眼一旁端酒的侍从,还在奇怪这人竟没有帮着自己主子来将她拿下。
见眼前半身是血的奚尔训向她扑过来,她一个转身,将毒酒泼了他一脸。
奚尔训被酒刺激得睁不开眼,樊持玉又从他身侧挥刀,狠狠地刺向奚尔的脖颈。
温热的血瞬间从男人的脖颈处喷出,溅到了樊持玉的脸上。
一旁的侍从吓得浑身战栗,丢下托盘撒腿跑了,嘴里用安奚话大喊着“杀人啦——”
只听见哐当一声,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刀落在了地上。
大概是脸上的毒酒沿着下巴流下,刺激到了脖颈上的伤口,奚尔训正疼地龇牙咧嘴,血腥味也在他的口中化开。
他倚着台阁的栏杆,瘫倒在了廊柱下边。
鲜血糊了满嘴,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面目狰狞,一双眼睛瞪着樊持玉。
耳边是狼狈的喘息声,她只是垂眸,静静看着奚尔训的垂死挣扎。
这场乱局从无奈杀妻到谋杀亲夫,也只过了短短片刻。
这是樊持玉二十余年人生里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拜过堂但没圆过房的夫君。
她心中也有愧疚。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恨奚尔训什么,她知道这场婚姻不是他情愿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怨恨,忍不住恨这不太平的世道。
不太平的世道,有数不清的人会白白死去。她不知道安奚与靖国之间的淇水有多少宽,不知道这汪深泉可以溺死多少不知姓名的赶路人,可以夺去多少如蝼蚁般的性命。
身侧是将死之人苟延残喘,鸿雁依旧南飞,西风卷起了衣袂。
樊持玉定眼看向捂着伤口挣扎的奚尔训,周遭满是鲜红的血,余光里,短刃躺在地上,正好映了日光,倒是有些许刺眼。
她想起来了奚尔训这把短刃的来历——和亲车架北上途中遇山匪,使臣扔了这把短刃给公主防身。
如今两国积怨已久,大战一触即发,而她到底是靖国人,横竖都是死。死前杀了安奚世子,兴许能叫这局势对靖国更有利些。
如今身处安奚内廷,安奚王本就要她死,她又杀了安奚的世子,而今哪里还有她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