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冬,天枢城的琉璃重檐庑殿顶檐牙已挂上重重冰凌,内务府的杂役正忙不迭架起长梯支起长杆清理,底下扶梯的小杂役冻得直跺脚。
风虽吹不进来,但偏殿中没有火,冻骨寒气正从四面八方地钻进来,殿中金砖冰冷刺骨,司寇若已在此跪了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前,她还在自己那栖月阁的后花园中惬意晒着太阳,京都难得晴了一日,虽然还是冷,但冬日旭阳,阳光照得人每一寸肌肤都舒展开来,病气也跟着消散尽了。
园中的腊梅尽数开放,香气清冷浓郁。
少女半依偎在藤椅中,底下垫着又厚又软的织锦云褥,盖着条玉色云纹软烟罗薄毯,松松挽着发髻,半闭着眼,风渊立于她身侧,肩膀投落下一片阴影,将她的小脸拢于荫翳中,正好挡住刺目日光。
他的眉目隐于旭日的阴影中,刚过午时,日头尚烈,瞧得不甚清楚,但司寇若知道,一定是极好看的。她司寇若的东西,没有孬的,就算是只二哈,也定是这云州之上最帅的二哈。
她瞧着瞧着,正要昏昏睡去,忽听得鸣啸来报,“大小姐,宫中派人传陛下口谕,宣您……宣您即刻入宫候见。”
司寇若的纤指轻敲了几下藤椅扶手,眉心微蹙了蹙,有些舍不得这难得的晴日。须臾,还是遣了侍女替自己梳洗更衣,往那中枢城去。
鸣啸和风渊护送其到宫门口,在午门外候了许久,才见一位身着青色贴里的太监,低头快步,来为司寇若引路,“司寇小姐,请随咱家来。”
风渊习惯性地想跟上,被守门的禁军拦住,风渊正欲要解决了那两人,司寇若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可。陛下单独召见,侍从是跟不进去的。带着侍从便是“主”,今日显然有人要叫她当“奴”来的。
鸣啸紧跟着上前两步,安抚道,“放心吧风渊,大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大小姐那么厉害,没人能奈何她的。
但这皇城幽深,禁军重重,鸣啸心里也没底。老爷南下扬州,大少爷远在边疆,唯今看来,能护大小姐的,便只有二少爷了。
步过层层厚重宫门,司寇若心知,今日是要见见天威了。
这位皇帝自来有意挑拨司寇府同东宫的关系,对她从来都是捧杀的,今日却想起要敲打她,想来,是这段时间心急查祭月礼一案,确实做得冒进了一些。
身为重臣千金,公然同六皇子交好,闯皇帝私园,还揪了皇帝近侍太监的衣领,皇帝必须要敲打敲打她。
不过她倒也不甚在意,左右不过是听些训,受受皮肉之苦。只要咽下这口气,他也奈何不了帝师府。
“司寇小姐,请自行褪了去吧。”
司寇若出门前猜到要受些磋磨,特意在缎面交领上襦内多穿了一层细棉夹袄,罗裙下多加了一条细软衬裤,膝上缚了厚厚的羊羔绒护膝。
没想到,进入偏殿后,又被一位中年女官引至配殿。
“司寇小姐,”女官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宫规浸染出的冰冷,“觐见天颜,需衣着得体,以示敬重。衣衫臃肿,步履沉滞,是为失仪。请在此更衣,卸去冗余之物。”
要她褪去衣物,不仅是要折磨她的身体,更是要彻底折辱和规训她的精神。
可世间之事,你看重的东西才能伤害你,你不看重的,于你便如浮云。
司寇若不在乎这种折辱,她一面按女官要求褪去夹袄护膝,一面心想的是,“完了,本小姐今日莫非要冻死于此!”
纵然她对这皮肉之苦心有准备,但没有了棉服护膝,寒冬腊月,在这全无炭火偏之又偏的侧殿中跪上几个时辰,不死便算命大。
从始至终,皇帝并未露面。
那片象征无上皇权的金砖,快被司寇若盯穿了,她身体摇摇欲坠,目光却愈发清明。
“死老头!”
不知跪了多久,膝盖早已麻木,连痛觉也没了,殿外的天已昏黑,宫人早早点起了殿中的烛火。司寇若终于跪不住,瘫坐于地。
那看守公公正要上前规训,忽见的殿中烛火摇曳,窗户被一阵疾风吹得呼呼作响,殿外似有雷霆发作。
“风渊……”
司寇若想出去寻,膝盖却已僵硬,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