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跪在地上,脸上的神情还有些懵懂,看向师尊的眼神沈觉浅确实再熟悉不过,那是与生俱来的天然喜爱,是刻在骨血里,乃至消亡都不会忘却的情感。
师尊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将他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他额心青色的莲花印,“观漪,澹观漪。”
“观漪?”青莲歪着头在师尊手心里蹭了蹭,师尊将他被蹭乱的头发理好后才把手收了回来,微微点了下头,“嗯,你的名字。”
“观漪,澹观漪。”澹观漪开心地从地上起来,捏着师尊的衣袖,轻轻摇晃着,师尊垂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纵容了他去。
无人在意的潭水里,沈觉浅看见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头一次感觉快要溺死在这水中,果然他才是不一样的,青莲是不一样的。
还为他取了名字,澹观漪。
全身的血肉都在叫嚣,犹如烈火焚烧,将他整个鱼身烧成灰烬,却仍也消散不去他心中那股冲天的恨意,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的明白,何为妒忌。
而好在,沈觉浅发现不喜欢澹观漪的不止他一个人。
阿禾也就是于堇禾,也并不喜欢他,时常捉弄澹观漪,而澹观漪早期会被阿禾气得红了眼尾,到后来他们渐渐成长为十七八岁的少年时,澹观漪越来越稳重内敛,便不会因为阿禾一两句话而伤心气愤,阿禾虽一如既往的坏脾气,但近些年嗜杀的念头却没再出现,对师尊也恭顺了许多。
许是他们长大了,以往来找师尊帮忙的人这次带走了阿禾和澹观漪,说是出现了妖邪作乱,要带他们去除妖。
沈觉浅暗中窥探阿禾身后早已看不见的玄色蛇尾,要是这个寻求帮忙除妖的人,发现阿禾是妖物会怎么样?
沈觉浅桃仁大的鱼脑想不到会有怎么样的后果,他只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事情不能被人发现,可又有一个期待声音在脑海中传开,至于发现会怎么样,他也不清楚。
会死吗?其实死了也不错吧。
自从阿禾和澹观漪走后,师尊又恢复以往的作息,只是再也没有来潭水边看过一眼。
他一直在问,为什么不来呢,为什么不来呢?
这一句句的发问只由他嘴里吐的泡泡变为潭水表面的涟漪。
沈觉浅盼啊盼啊,春去冬来,在无数个四季轮转,他只记得这潭水结冰了七次,都没有盼来那人转身侧目的一眼。
他当真是忘了它,忘了那条卑贱残躯的鱼。
一朵雪白色的花落在了沈觉浅的头上,糊住了他的眼,而后又化作水从他眼里流入了潭水中,他才惊觉,是下雪了,冬天又来了。
门外传来声响,是阿禾和澹观漪回来了。沈觉浅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但好像又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阿禾和澹观漪出门除妖的频率越来越高,他们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倒是来寻求帮忙的人对他们愈发的客气了。
而师尊呢,沈觉浅只偶尔看见了他的背影,他似乎望着远方,又似乎只是简单在发呆,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坐在那个虚无的宫殿里,好像连带着他也一同虚无了去。
沈觉浅觉得,师尊,他在等人,等阿禾和澹观漪吗?
总归不会是等他。
他常常在想,如果他也像阿禾那般会化形了,是不是他就能站在那个人面前,也唤他一声,师尊。
可是他想象不到那个场景,因为师尊的眼神从来不会为他驻足停留。
而被这潭水禁锢得只有他一个,只有他这一条蠢笨而卑贱的鱼,当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走出这座宫殿时,他拼命呐喊,嘶吼,求他们不要走,可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他再也体会不到那双冰凉而又滚烫的手触摸时的温暖。
当潭水第八次结冰,雪花再一次落到了沈觉浅的眼眸里,他看到了一片杏花落在了他的头上,他用鱼鳍奋力拍打着,终于接到了那片杏花,雪花化成的水从眼眸里凝结成珠滴落在杏花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早已人去楼空的富丽堂皇宫殿里,一条残缺尾巴的蠢鱼在结冰的潭水里久久地沉睡了过去。
他再也没有等到那个人来潭水边看他一眼。